卫霜一见到肃衡和启扬携同伴来此,便紧张起来,急忙跑回下室内痛哭流涕起来,又斥卫恩未赶紧收好蓁蓁尸体。
灭妖派、实证派、中立派和感化派迈着沉重的脚步,陆陆续续入下室,却见卫霜哭哭啼啼,一旁的卫恩竟真如传闻中那般,满头白发。他呆呆地坐在地上,抱着蓁蓁的尸体,身旁的棺椁竟翻了个个儿。肃衡身旁的一伏妖侠见状,立即开口喝道:“卫家妖精!你们竟不让卫娘子安息,是何居心!”
卫霜闻言,急骂卫恩道:“都说了让你把樱奴放进去!你不放,你做什么呢你!”
肃衡对那同伴摆了手,开口示意他莫多言,回他道:“刚刚你没瞧见那崔四郎吗?他与这二人的过节你又不是不知。”
卫霜一听,这庄肃衡竟不为难他们卫家,心里诧异,却也小心翼翼问他道:“庄大侠,你们这是来……”
启扬平静回她道:“老妖婆,你不必紧张,我们是来给卫娘子吊唁的,今日四大派特齐聚于此,给卫娘子送最后一程,不想多事。再说了,卫娘子走前特意请求了七郎,哪怕有朝一日灭妖,我们也要留卫二郎性命。不过……”启扬忽地神情严厉起来,又说:“若让我们知晓,是你们卫家妖精害死了卫娘子,必不善罢甘休!”
卫霜闻言,如释重负,对启扬和肃衡眉开眼笑道:“哎呀!原来如此,谢天谢地——”她忽地想起了什么,又骤然色变,哭天抹泪起来:“可我家樱奴怎么死得这么惨、这么早!苍天哪!你为何如此无情,如此残忍……”
“婉纯死得也不晚呢!”肃衡打断她道,话音才落,他便有意地望向一旁的卫寒,卫寒面不改色,冷冷盯着他。
“说吧,”肃衡又道,“卫娘子怎么死的?”
卫霜遂让卫恩拿出了蓁蓁的遗书,给众伏妖者看。
众伏妖者阅毕,又惊又气,除了感化派,纷纷要去狐族崔家索那崔明震性命。若不是卫恩提醒他们,蓁蓁需要安静,他们仍会吵闹不止。卫霜亦告诉他们,崔明震已学了护尾术,实力已今非昔比。众伏妖者闻言,大为惊愕。
卫霜又道:“此事牵涉无数人的性命,崔明震法力高强,又有亲妖派相助,要让崔明震血债血偿,须得从长计议。”
众伏妖者不得不点头。
卫家人好说歹说,才劝了卫恩放开了蓁蓁,使蓁蓁的尸体得以重新安放在棺椁。后,众伏妖者拜稽颡,又对卫家人慰问一番,纷纷离去,留下柏幽、云开、如玉安慰卫家人。
如玉心如刀绞地望着地上那满头白发、恍惚无言的卫恩。
如玉知他心已碎了,却不死,若死了,倒还好了,心死了,便不觉痛,像蓁蓁之前期许的那样,心死了,便不觉失去的痛苦,可他偏偏半死不活,他的心半死不活,他的人也快半死不活了。
“二郎……”如玉唤他道。
卫恩一动不动,和棺椁里的蓁蓁一样,一动不动。
“二郎……”如玉再唤他。
卫恩一动不动,和棺椁里的蓁蓁一样,一动不动。
她知无望了,悲伤地转身欲离去,又听到云开愤愤不平地痛骂崔明震:“用‘猪狗’二字形容崔明震,都侮辱了猪和狗,真该把他千刀万剐!”
紧接着,是柏幽沉重冷静的声音:“生气也不管用,该一举将他和亲妖派消灭了,才算了结了罪孽。”
“他已修炼了护尾术,要杀他,只怕有些难了。”乔光儿面带忧色道,“方才我们夫妇二人与他交手,他竟连剑和掌也懒得出,仗着那护尾术,以九尾作器。我二人原本法力皆在他之上,如今竟奈何他不得,可如何杀得了他?”
云开愁眉苦脸道:“这可如何是好?前不久,灭妖派还发牢骚呢,说狐族林家的新法术叫他们惊恐,如今竟叫崔明震学成了,那岂不是他日后要无痕杀人,更有恃无恐了?”
众人又商量一番,终难定下方略,遂先散去,改日再议。临走前,如玉又难过地注视着卫恩,却只见他依旧痴痴呆呆。云开见了,知她挂念他,劝慰她道:“四娘,他很快会好的,为了卫娘子,他会好起来的。”
如玉闻得,朝他微微点头,又与他随柏幽离去。乔家人亦去。
卫恩坐在那处,没有期待,没有感觉,没有悲欢,有的只是无尽的黑和无尽的虚空。卫霜瞧得久了,开始不耐烦起来,冲他喊:“你怎地回事?你傻了?你赶紧去杀了崔明震,把他那妖丹再多要几颗回来呀!他不是逼死二新妇了吗?你赶紧去杀了他,逼迫崔家交出那些妖丹,好补偿我们卫家!”
明方一听,顿觉不对,忙问卫霜道:“丈母,您这是何意?”
卫霜面向他,阴阳怪气地回他道:“何意?我是何意?我倒想问问,你们崔家是何意?好好的一个娘子,叫你们崔家给逼死了,还不给赔的,不交出妖丹来,我们卫家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卫灵听了,忙上前对卫霜说:“娘娘,我们都是一家人,好端端的,分什么‘你们’、‘我们’?再说,樱奴是崔明震逼死的,不能把崔家人全牵扯进来……”
“你倒是会护着他啊!”卫霜对卫灵冷嘲热讽道。
明方上前对卫霜道:“丈母,您可是听说了什么关于妖丹的事儿?”
卫霜微微一笑,那笑却多了几分奸诈。她回他道:“你呀,也真能藏!家里有妖丹,不拿过来给阿灵享受,给我们卫家享受,还在这儿做贼心虚起来。”
明方与卫灵大为惊诧,意深和他的姐妹亦有些目瞪口呆。
卫默闻得卫霜所言,走过来问她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啊?那妖丹不是崔明震自制的么?”
卫霜大笑道:“要不怎么说这卫家上下的事儿,都是我在操心呢!你都不如二新妇会盘算!那日我们拜访崔家,我偶然间听闻阿大与他母亲提起了他们崔家的妖丹,可是助我们长法力的利器呢!”卫霜忽然脑海里灵光一现,大喜道:“哎哎哎!说不定,咱们家二郎多吃几颗妖丹,就能恢复九尾了!此乃我卫家大喜!大喜啊……”
“什么大喜!”卫默突然怒喊起来。
卫霜大为光火,骂他道:“老东西!你吼我甚么!你神经病啊!”
卫默不知是气还是恼,皱起了老眉,手颤抖地指着卫霜无奈道:“原来你死活不听劝,逼着樱奴去救二郎,就是在算计这个!我说怎么之前我和阿仁要杀崔明震,你非拦我们不可,原来你在这儿等着呢!麻烦你有点良心!”卫默又怒喊起来,“樱奴是人,是我们的新妇,是我们亲儿心头眉间之人,不是你要她死就死、要她活就活的猪驴羊,不是你想摆布就摆布的玩偶!你不能拿她命去换什么妖丹!你看看你把二郎害成什么样子!啊!人不像人,妖不像妖——家不像家!家里娶了三个新妇,一个一个都是让你这样算计走的!情何以堪啊!”
卫默愈来愈悲愤,忽地眼前一黑,几欲昏厥过去。卫灵见状觉察不对,忙扶了父亲,明方亦上前帮忙。
卫恩坐在那地上,闻得这些话,已然明白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死心塌地要守护的樱奴,最终还是死于他母亲的算计。若当时有人能拦樱奴救他,后面的事儿,都不会发生了——他想起流华提起过,母亲那晚在樱奴走后设了屏障,那屏障如铜墙铁壁般,不叫任何人出入……
他脊背顿时发凉。他太后悔了。他太后悔了!他那日干嘛不晚点进茅屋,任樱奴杀了他母亲,自己便无知是福——可那是他母亲!他母亲!他最亲的人算死了他最爱的人,而他,除了在深渊,还是在深渊,看不见光芒,也看不见地狱,茫茫寻觅千万回,终是处处不见她,落得七窍空空、心碎肝裂,惟留一躯壳耳。
而樱奴,是为他,才放弃杀母亲的。
他再度泪下,未闻得卫霜嘲笑卫默昏厥,又逼迫明方交出妖丹。
然而,卫霜尖利的声音终究传至他耳内:“你不交妖丹,我们卫家便打到崔家去!看你们崔家还能藏多久!你仔细掂量着!与其让妖界抢这些妖丹抢得血雨腥风,还不如我们卫崔两家亲上加亲,有福同享了!”
他想起了樱奴的遗言。
但若你们杀崔明震,请不要牵连阿大、阿灵还有他们三个可爱的崽崽。
卫恩终于清醒过来,起身道:“娘娘,此事与崔家无关,您也累了,我扶您去歇息吧。”
卫霜闻言,反倒大吃一惊:“你这孩子,怎么你该清醒不清醒,不该清醒时又清醒了?此事焉能与崔家无关……”
“母亲!吵吵闹闹这么久,求您,给樱奴安静的一天吧,给我们安静的一天,这请求,过分吗?”卫恩声音渐带哭腔。
卫霜闻得,加上众家人也有些责备地望着她,便只得作罢,自个儿憋着气离去。卫灵扶了卫默而去。明方心中五味杂陈,正暗自感伤时,卫恩走近他道:“我母亲的性子,你都知道,我也求你,莫怪她,尤其别迁怒阿姊,也别叫你家人知晓。”
明方闻言,赶紧回他道:“看你说的,我如何会迁怒阿灵?丈母这性子,我早清楚得很,只是想不到……她自私到如此地步……可怜了樱奴……”他忽地觉自己失言,急忙住了口,又不安地盯着卫恩。
“樱奴要我护你们。”卫恩声音平静,“你放心,我不会让母亲借此算计崔家的。这侮辱你,侮辱阿姊,也侮辱樱奴……”他似乎又坠回了深渊,一时与世隔绝,坐回了蓁蓁棺椁前,继续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毫无生气的棺椁,望着那无尽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