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理如此斩钉截铁说出这番话之后,一时间只剩下马车嘎吱嘎吱在泥地间行进的声音。
此时此刻,与利威尔同坐在一旁的欧良·果彭并未想到她会如此直接,额间开始隐约冒出冷汗。
他嘴唇蠕动了两下,看了看利威尔又看看真理,试图缓和气氛:“真理小姐,这些问题不如等之后再说......”
“目前为止,阅读完现有的那些书籍,我所知的仅仅只是在末日之前,艾尔迪亚岛被这一整个世界所隔绝的事实,以及岛上那些落款为‘调查兵团’的人对‘巨人’这一物种的不完全记录。”
真理直直回答道,丝毫不去理会那早已被欧良·果彭所察觉到的某种无形压力:“结合书中提到的种种,合理推测,你们曾都隶属于那个叫‘调查兵团’的军队吧?”
“这片大地的现状,也确是引导着‘巨人’破坏的艾伦·耶格尔所为。可对你和阿尔敏先生他们而言,他并不完全是‘世界之敌’。若是存在其他原因,那么艾伦·耶格尔又是为何要从‘猎杀’巨人,转变为‘灭杀’全部的人类的?你们当时难道没有与他进行过任何的交流吗?”
一个一个尖锐的问题从她口中诞生,真理认真注视着脸色不定,看着并不算愉快的黑发男人。
在注意到欧良·果彭一脸不忍直视的担忧表情后,她也从那狂热的求知状态中稍稍脱离了些许。
“抱歉。”她说,“如果让你产生不快或者是应激反应,是我的错。”
“真是个巧妙的免责声明。”利威尔凉凉地回应了这么一句。
真理知道眼前人是在阴阳自己,当即诚实应下:“感谢您的宽容。不过,这句话足以证明您没有严重的心理创伤。不至于因为我提到这些而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这是好事。”
利威尔:“......”
他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而坐在一旁的欧良·果彭显然是不忍直视她的回答,几度欲言又止,转而艰难将目光投向窗外,背影显得有些沧桑。
沉默在车厢内蔓延。
而真理显然并不在乎这样的氛围。她只是在略微思索过后又放缓了声音。
“这个世界的历史记录遗失了许多,以至于无法溯源去考证。关键人物已不在,而死去之人则以各种各样的形态活在各人心中。”她说,“我需要更多的样本。它能够让我更全面地了解现在人类生存的这个世界,说不定这也能让我回忆起来过去的我是个怎样的人,为何流落于此,在末日前遭遇了什么。”
同样的理由,再次被她半真半假地照搬了上来。
只是这一次,在听到她的叙述时,眼前人也没有表现出像贾碧和法尔科那般动摇的态度。
利威尔将目光牢牢锁定在她脸上,像是一早便预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被这样长久注视着,名为“心虚”的情绪开始在真理内心摇摇晃晃地破土生长。
直到她快要先一步挪开目光时,男人才开了口。
“你太吵了。”他平静地说道。
“......啊?”
话音未落,她看着对方反手悄悄车窗示意车夫停了下来,伸手打开了马车门。
真理:“......”
继续说话和下车二选一么?可就算她不下去,对方这个身体状况也并不能拿她怎样吧?
她没有过多在意而是想要继续交涉。
看着男人伸出一条完好的腿来,在半空中打横划出一道弧线,真理甚至想当然伸出手去接,以免对方受伤。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令她后悔不迭。
——实际上当她的手心真正接触到这么一下时,却像是猛地被坚硬而又沉重的沙袋暴打了一记,整个人被这一股巧劲猛推了出去!
一切都是如此猝不及防和令人震惊。
晃眼间便见到了马车之外的半亩阳光,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真理便带着她的小皮箱一头栽在了泥地里,发出极为简短的闷哼。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在落地前下意识伸手护住了自己的脑袋。
*
*
“你看,我就说吧。利威尔没那么容易和她全盘道出。”
数分钟后,另一辆马车上,贾碧安慰性地替她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随后越过真理看向另一边的法尔科,表情带上了点得意,“好了,法尔科,你欠我一次跑腿的机会。”
沉默片刻,真理无声地微笑起来:“......你们俩拿我打赌?”
“真的是十分抱歉,真理小姐。我不是活动发起人,没有选择权。”法尔科一脸胃痛的表情,“别说了,贾碧。这个时候就别再提起来了啊!”
贾碧继续指指点点:“说真的,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问过利威尔。踢下马车会不会都是轻的了。哪有那么直接戳人痛处的,完全不是人啊!问的也太不委婉了。至少要循序渐进嘛......”
“......说出来这种话你真的是贾碧·布朗吗?”法尔科弱弱吐槽道,“是谁曾经还笑过利威尔先生拿茶杯的姿势啊?”
“多嘴!”女孩的脸瞬间涨红,转身作势冲他虚晃拳头,“我后来不是发誓再也不笑了吗。”
被他们俩夹在中间的真理实在忍不住,反手爆发了那么些力气来将二人推开,努力让自己获得足够的活动空间:“好了,安静点。失败就失败了,我知道我的态度是有些无理,可现在哪来那么多时间在马车上就能和对方混熟。”
——不过,被人猝不及防踹到地上与泥土作伴这种事倒是从未有过。对方速度之快甚至让她来不及展开些什么保护自己的魔术。
这点让她耿耿于怀直到现在。
丢脸丢大了。
在时钟塔,没有魔术师会这么对她。
若是单纯的魔术师之间的战斗,她倒还更得心应手一些。只要留心观察对方的魔力波动便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可现在面对利威尔,她根本什么攻击预兆也判断不出来,更是没想过对方会突然有所动作。
这一点令她在面子上颇有些挂不住,却又在事后感到隐约的庆幸。
好在她那些同学们不在这里,免了部分人的无情嘲笑。
经历过什么也没有问出来的状况,真理也只好暂时偃旗息鼓,不再纠结要怎么继续接触末日前的那些真相。
问不出来也没什么所谓。她想。
总有机会。只是这一次没有准备万全,一时大意了而已。
......下次趁他周围没人的时候,再试试发动【暗示】魔术好了?
在马车堪比催眠曲一般有序的颠簸下,真理缓缓闭上眼,不知不觉间便也停止了那些纷乱的思索。
再次睁开眼时,她正身处于时钟塔现代魔术科的教室里。
马车的声音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埃尔梅罗二世在讲台上抑扬顿挫的声音。
她的导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现代魔术发展史”。
【现代魔术诞生也就在近百年的时间。这一体系极为纷杂砌毫无节制,用传统魔术师的话来说可以是“乱七八糟”的学问。但就算如此,它也能诞生自己的价值。】
【至少在这百年内,现代魔术正试着与人类所创造的文明接轨,以“便于使用”为目的,适应着......“科技发展”。】
导师的话语响彻着稀稀落落只有数人的大型教室。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与他话语一同响起的是数道震天响的鼾声。
十分熟悉的场景。她想。
是在来到巨人存在的世界前,她在数周前上的的最后一堂导论课。
这是倒映着她记忆的梦境。而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她都能背下来。
——首先,导师会在几度忍耐之后暴怒。
【好了,以上是本节课的简要总结。在下课之前,容我最后说一句。......斯芬·古拉雪特。我的课是什么催眠曲吗?!】
此言一出,原本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教室氛围开始活跃起来,复数目光集中在了真理前方趴着呼呼大睡的学生身上。
——紧接着,他会叫人把他们弄醒。
【格蕾。想办法把这家伙叫醒。】
用斗篷遮着脸的少女点点头,乖巧地探身,试图落实二世的要求。
——最后,他会提及自己的名字。
【对了。还有一件事。真理·阿斯特尔。下课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真理从善如流地起身,在埃尔梅罗二世消失在门边时,跟随上了他行径的路线。
在她迈入办公室的第一时间,二世便开了口。
【时隔五个月,我终于在本学期第二次看到你出现在课堂上。使魔告诉我,你跨越大半个地球去了南美洲。】
[只是好奇图书馆里针对阿兹特克文明的记录,据说那里隔绝着现代绝无可能发现的魔术。]真理重复着记忆中的话语[顺便一提,是与您交好的那位梅尔文·维因兹先生赞助的旅行费用。理由是,他认为我的目的很有趣。]
她看着她的导师往后退了两步,瘫进沙发里,伸手按着鼻尖像是要把骨头都抠出来一样,眉头拧成一团。
【......怎么那家伙也来掺一脚。】他反复深呼吸。
【算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目前为止,应该不会出现因为诞生了新‘灵感’而长期外出的事了吧?】
[这可不好说......]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着埃尔梅罗二世脸色黑了下去。
【就算有也得给我暂时暂停你的活动。按照时钟塔的规矩,长期旷课者将会被扣除学分,一旦学分为0,有几率会被退学。而你现在已经没有可以扣的分数了。还是说,你想被退学然后回到你的家族?】
此言一出,真理沉默了。
[......这正是我当初执意进入您教室的理由。]
【我知道这句话无异于威胁,也明白你不想与阿斯特尔家有过多交集。】二世说道,语气也变得缓和了下来。【但不得不说,你现在过于专注于完成“万物之理”。或者说,方向开始出现偏差了。】
[......我不觉得哪里出了问题。至少我去过的那些地方,的确让我获得了知识。您课堂上所讲述的一切,我已经学会了,而时钟塔的图书,也全数被我阅读完毕。]
【不,我能断言,有些知识你还没有学会。】
导师绝对的语气令她下意识微微皱起眉来。
【至少从你来到我的课堂开始,就从未与这里的任何人深入交流过。就算是去到世界各处,也是一个人呆着。那并非是学习,只是在记录。】
[不参与、不接触,记录才能能够更加客观地得到知识。我认为老师您的想法是错的。]
【可那样无法完成你的目标。真理。】二世叹了口气。【你想要完成‘万物之理’,获得此世所有的知识,无疑这是个宏大的理想。可只靠现有的记录,你永远也无法完成它。】
他伸出手,为他自己和她各自倒上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世界上所有的知识——就拿人类文明来说,你知道有那么些诞生于特殊时期或是环境的魔术与神秘。可那些东西为何而产生?它们的诞生是巧合还是必然?它们和至今为止人类的历史又有何关联?演变至现代,它们又做出了什么改变?可以怎么改变?不与创造文明本身的主体进行接触和沟通,你又如何完全理解这些知识?】
[......]
【知识时刻处在变化之中,它们需要你想办法追本溯源,融会贯通,不然也只是无用的装饰。除非你可以像众多魔术师那般去寻求“根源”,也许愿望可以轻松实现。可若走这条路,想必你也不会来到时钟塔。】
[......那么,依您的建议,我要怎么做?]她略一思索,从脑海中那些知识里挑出一个自认合理的方法来。[就特定的历史时期与那个时候的人类之间的关系,要想知道得接触......所以,我应该去想办法去参加圣杯战争么?]
此言一出,她便看着埃尔梅罗二世手一抖,杯中的茶水瞬间洒落在桌面。【——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有一个弗拉特·艾斯卡尔德斯[1]就够受的了!】
[您派学生去参加圣杯战争了吗?没记错的话,美国那边好像出现了相似的仪式。]真理敏锐地抓住了现有信息。
【......他自己允许的自己。】二世那张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凭空增添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