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色的走廊向着远方无尽延伸，这里的光线虽说昏暗，却有一种别样的柔和。

墙壁上镶嵌着一个个水箱，鱼儿在其中悠然游弋，身上的鳞片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银色与金色交织的斑驳光点，如梦如幻。

整个偌大的空间空无一人，安静得有些出奇，只有水流发出轻微的咕噜声，以及从远处隐隐传来的低鸣声，在这片静谧中回荡。

凌云破环顾四周，那些高耸的水箱、摇曳的水草、穿梭的鱼群……

一切都显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下意识地，凌云破低头看去，惊讶地发现自己穿着一件童年时的毛衣——浅灰色的毛线衣，领口松垮，袖口有些磨损，仿佛是从记忆深处被拽出来的一件旧物。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袖口，心中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时间倒流，他又回到了中心方舟那座熟悉的水族馆。

回到了还没有成为哨兵时那些与凌月影共度的无忧无虑的日子。

记忆中，中心方舟有一座真实存在的水族馆，说不定它还是所有方舟中唯一的水族馆。

那座水族馆位于中心方舟的内部，规模十分庞大，里面收藏着从智能城之外的世界带回来的各种海洋生物。

大灾变后的新世界，海洋变得危机四伏，未感染的海洋生物也变得稀少。直到今天，尽管陆续有地面的各个区域被人类收复，可海洋依旧是人类未能掌控的领域。

童年时，他和凌月影经常缠着凌景天带着他们来这里玩耍，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那些美好记忆，如同珍藏在心底的宝藏。

就在这时，衣服口袋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凌云破微微一愣，从自己毛衣的口袋中掏出一台原本不存在的个人终端。

屏幕亮起，发现收到了一条新消息，消息还附带着一张照片。

照片里，一条孤独的鲨鱼，在巨大的玻璃缸里缓缓游动。它的身形矫健，眼神冷峻，仿佛一位孤独的王者在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背景中的水草和珊瑚显得有些暗淡，像是被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忧郁和寂寥。

消息的内容很简短，只有一句话：

「你能找到真正的我吗？」

没有署名，但凌云破不用想也知道，这只能是月影发来的。

凌云破看着屏幕上的照片和文字，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又像是无奈又像是开心的笑容。

从来都是向导在精神图景中寻找哨兵，没听说过这样反过来失踪，故意和自己的哨兵玩捉迷藏的向导。

不过，这或许也是月影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一种……别扭又可爱的方式。

毕竟，这是自己执意要选的向导，还能怎么办？

只能宠着了。

「又在给我出难题了。」

凌月影瞧见这条回复，耸了耸肩，靠在某处的水槽玻璃上，再次给凌云破发送消息：

「你不是喜欢水吗？这里安安静静，又没有危险，很适合我刚从地面回来的哥哥休息啊~」

凌云破慢慢走近自己身旁的巨大水箱，低头看着玻璃后的鱼群，他的红色眼眸倒映着水波的光影。

「我确实需要休息，但你这样……能算是疏导吗？」

「怎么不算疏导了，我的触稍不是在好好干活吗？」

凌月影挑了挑眉，凌云破的质疑激发了他的兴致。

「你不是刚刚还说我每次都乱来吗？偶尔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乱来也不是不行。」

凌云破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再反驳。

他知道，凌月影对他的特别“疏导”从来不是按部就班，而是随心所欲地将他的精神图景变成两人独处的空间。

他既抗拒又依赖这种方式，也许是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短暂地放下首席哨兵的责任，与凌月影毫无顾忌地相处。

凌云破轻轻叹了口气，他收起终端，迈开脚步，开始在这空旷的水族馆里寻找凌月影的踪迹。

凌月影既然特意选在这个水族馆场景里和他玩捉迷藏，肯定有他的想法。凌云破相信，只要自己用心去找，就一定能找到他。

他记得，凌月影曾经对鲨鱼馆里的鲨鱼特别感兴趣。

他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小时候和凌月影一起参观水族馆的画面——

他和凌月影并肩站在鲨鱼缸前，月影总是被那孤独的庞然大物吸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专注得仿佛能与鲨鱼对话。

想到这里，凌云破心中一动，他加快脚步，朝着记忆中鲨鱼馆的方向走去。

但这是凌月影用精神力在他的精神图景里临时搭建起的水族馆，能看出是以现实中他们曾经一起去过的真实水族馆为原型。可地形却好像有很大不同，他完全找不到记忆中的路线……

走廊曲折而漫长，两侧的水槽里游动着形态各异的鱼类：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在灯光下闪烁，笨拙的海龟缓缓划动四肢，优雅的水母如云雾般轻盈漂浮。

但此时的凌云破根本无心欣赏这些，他的目光始终在寻找那个特定的水槽。

他的脚步愈发急促，鞋底与地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回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他的心中隐隐期待着与那条鲨鱼的重逢。

此时同样变成幼年模样的凌月影，正蜷在观景台的环形沙发里，用指尖轻轻戳着投影屏上的转播画面。

凌月影的指尖略过有哥哥出现的画面，放大又放大。

比平时模样还要年幼几分的哥哥的身影，匆匆掠过孔雀鱼缸，像一尾闯入斑斓珊瑚丛的虎鲨。

凌月影望着他忙碌的身影，默默想着：

你要花上多久才能找到我呢？

穿过一条条幽暗的走廊，绕过一个个巨大的水箱，终于，在走廊尽头，凌云破看到了一面巨大的玻璃墙。

里面一条鲨鱼缓缓游动，鳍尖在水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气势威严而沉稳。

他快步走上前，屏住呼吸，仔细观察。

然而，当他凑近时，却发现这条鲨鱼的鳍上光滑无痕，背景中的水草也郁郁葱葱，与照片中的景象完全不同。

照片里的鲨鱼，鱼鳍上有一道明显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割伤过，留下了永久的印记。而眼前的这条鲨鱼，鱼鳍却是完好无损的。不仅如此，照片中鲨鱼身后背景里的水草，也比眼前的这片水草更加稀疏，颜色也更加暗淡。

凌云破意识到，自己找错了地方。

他皱了皱眉，心中涌起一丝失望。他打开终端，拍下照片，发给凌月影：

「我找到鲨鱼了，但不是你照片中的那条。」

消息发出去后，很快就收到了回复。凌月影只是简单地回了一个字：「哦。」

然后又发来了一条：「那就接着找。」

凌云破扑了个空，看到月影的消息，却嘴角微微上扬。

他知道这句回复是凌月影的风格，简短、直接，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期待。

于是凌云破收起终端，再次环顾四周，试图从周围的环境中找到一些线索。难道这是在考验自己的耐心和观察力？

几番环顾，他还是什么线索也没发现。

凌云破没有立刻再次动身，他的指尖悬停在玻璃表面，隔着冰凉的水纹描摹那条鲨鱼侧鳍的弧度。

看着这条找错了的鲨鱼，他稍加思索，编辑消息发送了过去。他觉得这次的疏导不仅仅是捉迷藏游戏那么简单。

「你为什么喜欢鲨鱼？」

消息刚发送过去没多久，凌月影那边的回复便传了过来。

「我还以为所有关于我的事你都知道呢，料事如神的哥哥大人。」

凌云破愣了一下，敲下回复：

「没到那种程度呢，我只是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他知道凌月影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喜欢品尝各种美食，喜欢在电影里看地面上曾经的绝美风光，还喜欢蜷在柔软的沙发上悠闲地偷懒……

也喜欢到香槟金大道购物——因为他把自己的卡给凌月影刷了。

「是啊。你了解我，但你却总是阻止我理解你。」

月影的回复似乎带着什么淡淡的情绪。很快，下一条消息接踵而至。

「我无法相信自己不能理解的人。」

凌云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只能心中却在反复回味凌月影的话。

那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入他的思绪，让他无法完全专注于眼前寻找凌月影的任务。

因为他能看出凌月影未尽的话语：

因为想要相信你，所以才想要深入理解你啊。

想要去信任的人，却连好好了解的机会都不留给他，月影心底里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吗？

那被他压下去的心声，也许是他一直以来的期盼，直到如今自己才真切地接收到。

「对不起。」

思索良久，凌云破最终敲下这几个字。

「？」

月影回复了一个疑惑的符号，很显然就算是最懂人心的向导，也不能看懂这孤零零的三个字背后有什么含义。

凌云破心中有点忐忑，一直以来，他都不敢暴露自己内心那些说不出口的问题。

直到这次月影主动说想理解他，直到此时此刻，仿佛才给了他坦然面对的台阶。

「你恨我吗？」

凌云破终于发出了那个在心底小心翼翼保存了许久，一直都没敢问出口的问题。因为他实在太害怕，会得到一个让自己不愿面对的回答。

「那个时候，我抢先让你和我做匹配度测试，强行阻止了白希临成为你的专属哨兵。」

发送过去，良久没有收到回复。

凌云破感觉自己的心仿佛悬在了半空中，经过的每一秒都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击着他的心脏。

也许这个问题本身就不应该问出口……

可是他真的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终端屏幕，直到屏幕上方终于弹出提示：“新消息”。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