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溪山心头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愧疚,他怎么就这样把沈明庭甩在了后面呢?
“他叫......沈明庭。”徐溪山缓缓答。
“什么停?”阿秀也停下了脚步。
“明亮的明,庭院的庭。”
“哇,这个名字好空哦。”
“为什么这么说?”徐溪山听着阿秀这番话,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舒服。
阿秀目光清澈,很认真道:“一个庭子如果很明亮,那肯定是被太阳或者月亮照的,那也说明,可能这么大个地方,没有树没有房子什么的,只有一个光秃秃、孤零零的院子,那不就是很空吗?”
“啊?哦......”原来此空非彼空,刚刚还以为别人说沈明庭不好的徐溪山此时觉得自己真是小题大做,道,“你还挺会想象的。”
阿秀笑得很开心:“真的吗?”
徐溪山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目光却已经不再落在阿秀身上,他看着逐步往这边走的沈明庭,间隔太远,他看不清沈明庭的表情,但是看着他一个人往这里走,方才阿秀说的那番话又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明庭、明庭。
徐溪山在心中反复咀嚼这两个字,真的很空吗?
等到沈明庭终于行至他们身后,徐溪山刚才想要打破沉默的那股决心在他的注视下,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平日里,他早就凑上去插科打诨,说一句“不好意思咯,刚刚把你丢在后面。”
但此刻,徐溪山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不是他不敢说,而是沈明庭......看起来心情好像很不好,貌似不太想和人沟通的样子,徐溪山只怕自己一开口,又要撞到他枪口上。
二人就这么相顾无言了好一阵,阿秀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一圈,打破这阵诡异的沉默:“徐大哥,沈大哥,我们快回去吧,婚礼应该快要开始了!”
徐溪山就这么踏着自己不明不白的心情回到了院内,巧合的是,阿秀也坐在他们那一桌。她看起来很是惊喜,很热情地给徐溪山和沈明庭打了招呼。
乔骁走过来,看见桌上出现的陌生面孔,微微诧异,又见她对徐溪山和沈明庭热情非常,眉头挑得更高了。
待所有人终于进席落座,一阵敲锣打鼓之声咚咚锵锵地从院子的四面八方传来,新娘新郎手牵着手,从大门迈向院内正中央。与平日见过的婚礼不尽相同,二人没有繁复的盖头,也没有大红花大红袍,有的只是彼此之间一直紧紧交握的双手,他们脸上容光焕发,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肩并肩地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缓缓走来。
如果要对比起来,徐溪山觉得这行头、宴席几乎和一场现代婚礼一样,这对新人甚至连拜天地拜父母都省了,只留了个夫妻对拜。
乔骁眉头一皱:“还能如此?”
徐溪山不小心瞥到了平日里总是一脸正经严肃的乔大人脸上如此诧异的表情,心头的情绪暂时飞到天外,没忍住笑出了声。
阿秀听见他的笑声,转头回来看他,道:“徐大哥,你在笑什么?”
徐溪山喝了口茶把自己的笑吞了下去,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阿秀又看了一眼新人,感慨道:“真好,我以后也要这样。”
“怎样?”徐溪山看见新人把所有仪式走完,宣布开席后,立刻收回了目光,精准地挑出自己垂涎已久的一块肉。
“就是......就是和心爱的人,一起,手牵手,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下成亲。”阿秀这么说着,脸上浮现出期待的神色
徐溪山道:“肯定会有的。”
阿秀抬起头,看着他,认真地问道:“真的吗......”
徐溪山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一个没谈过恋爱的人,要怎么和小姑娘去谈这些东西,别把人带沟里去,只能按照大众的常态化发展路径,给她一个常态化的回答。
他一边吃,目光一边往桌边飘。沈明庭没有坐在他手边,而是和他隔了两个人,他看见沈明庭很端庄地夹起汤锅里的一个东西,沉默地看着筷子上的东西。
他在干什么,怎么光看不吃?徐溪山想。
他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那汤锅里煮的是喜宴上常有的鳖汤,而沈明庭刚刚就把那锅里的......鳖头夹出来了。
那鳖死不瞑目,还张着一张又大又长的尖吻,和沈明庭四目相对。
“噗——”
徐溪山没憋住,嘴里的东西差一点就全喷出来了,阿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死动静吓了一跳,筷子上的菜都吓掉了,她递过去一根手帕,道:“徐大哥,你怎么了?”
徐溪山狼狈地接过手帕,很努力地压制住自己带着笑意的、格外颤抖的声音道:“没事没事,呛到了。”
缓过一阵后,徐溪山才又低着头拿起筷子。他不敢去看沈明庭,怕自己又会忍不住。
真是奇也怪哉,徐溪山便嚼边想,怎么这么平常的事情,只要是沈明庭做起来,我就会这么开心?
一顿饭终于在徐溪山的一顿兵荒马乱里结束了。酒足饭饱之后,徐溪山正晕晕乎乎的,这时,他们这桌突然来了个陌生的中年人,一看到乔骁,就大喊道:“乔道长!恩人呐!”
这一声中气十足,把徐溪山的瞌睡全赶跑了。他很难得地在乔骁脸上看到了局促之情,有另外的人也凑过来,笑道:“老刘!你别把人家道长吓到了!”
乔骁面上浮现一丝恍然大悟之情,道:“你是......委托人?”
老刘的双手紧紧握着乔骁的手,上下微微摇晃:“是我,是我!”
他闭了闭眼,仰头道:“你们把那妖怪杀了,也是告慰我儿在天之灵了,这下......他可以放心走了。”
乔骁沉默半晌,道:“节哀。”
“说起来,乔道士,那佛塔下面到底有什么玄机?”有村民好奇道。
“是啊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不知什么时候,众人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乔骁犹豫一下,便把洞内的所有事情都全盘托出。
有人听完,忙不迭地搓搓自己的膀子,惊道:“那么吓人!”
“太恶毒了!居然把人变成那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还好死了哦,不然不晓得后头还要祸害好多人!”
......
“那,那些人,还有可能再活过来?”一直默默听故事的阿秀突然问。
所有人都看向她,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说,就是那些变成怪物的人。”
乔骁在叙述中隐去了关于涅槃的描述,所以他们不知道那些怪物还“回光返照”了一阵子,只当阿秀的说法是个玩笑话。有人立刻反驳道:“哎哟,人死哪能复生嘛,你想多了!”
“就是嘛,那要是都能复活,我把我们家最有钱的那个老祖宗复活了,我就不用做活路了!”
“你想的到美!”
“......如果能复活,那也是好事了。”聊天最后,老刘和客栈老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一堆,沉默半晌,说出了这句话,“可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好事。”
听完村民的讨论,徐溪山突然想起来沈明庭收来的那两个蛇怪,时间太紧,涅槃也在他们手里,但还没有试过到底行不行,能不能把他们变回正常人......
思索间,村民们还在热烈地讨论着。这件事对于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来说,可以算是一个讨论得了好几十年的大事了。恰在此时,一个小孩儿突然闯进人群,将本是牢牢围住乔骁的人群冲撞开。
一个充满着怒火的声音随着小孩的身影一起来到众人面前:“张小乐!你又给我逃学!”
被称为“张小乐”的小女孩听见这极具中气的声音,一哆嗦,吓得直往别人身上爬。
村民们“哎哟哎哟”两声后,随后又开始打趣,像是早见到过这场景很多次了一样,玩笑道:“张小乐!爬快点哦!你爹拿着竹条子来铁板炒肉了!”
被爬的人一脸苦闷,动也不能不动也不能,不是其他人,正是徐溪山!
谁能来告诉他,为什么只是坐在旁边吃个瓜,都能平白无故收获一熊小孩儿?
“张二娃,小乐又犯啥事儿了嘛!”有人起哄,“你把她一天吓得跳起脚脚跑!”
张小乐的爹张乐拿着竹条,挺着大肚子,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内,道:“这崽子,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逃课不说,还天天写纸条骚扰人家男同窗——你赶紧给我下来!”
说完他就要来扯张小乐,但由于这小孩太过狡猾,整个人身影完全躲在徐溪山怀里,徐溪山试着扒拉了一下,没想到她抓得死紧,根本松动不了一点,这个角度,他爹也不好下手,根本抓不到,只能在旁边气得干瞪眼。
众人奇道:“吔!可以哦!小乐!怎么骚扰的!”
张小乐从徐溪山怀里探出个圆脑袋,愤愤道:“不是骚扰!”
说完又赶紧把头缩了回去,连带着脖子也缩起来了。
“那是什么?”有人还在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两天没跟我说过话了!我只是想跟他说话!”张小乐说一句探一次头,边说边躲,道,“他明明说了我们是天底下第一好!结果我不晓得哪里惹他生气了,他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所以我就写纸条嘛!说不出的就用写的!结果刚好被先生抓到了!”
有人笑得前仰后合,道:“张二娃,你要有女婿娃了哦!”
张乐一张胖脸气得青紫,这么多人围观着,他这张老脸真的都丢尽了,话都说不利索了,道:“人家不想理你,你咋、咋还死缠着人家不放!你一个女娃子家家,怎么这么流氓!”
张小乐不服:“他回我纸条了啊!我怎么就叫耍流氓!我们俩你情我愿的事情!他就是不好意思跟我说话而已!他才不讨厌我!再说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我是耍流氓,又是哪个说的不准女娃儿家家耍流氓?!”
张小乐年纪尚小,但实在是伶牙俐齿,把他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挥舞着竹条,怒道:“你给我下来!”
“不来!你又要打我!”
“......我不打你!”
“我才不信!”
父女俩你一言我一句,不知什么时候能结束这场战斗。
徐溪山位于风暴中心,受左右夹击,无奈道:“别吵了。”
二人没停。
“我说别吵了!”
俩折腾人的父女终于停下了,都看着他。
徐溪山拿出此生最友好的笑容对着张小乐道:“小妹妹,你先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