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骁这话实在是太过直白,像是要揭露出徐溪山心中最隐秘的角落一样直白,徐溪山自己都未发觉地略过一些想法,答:“……没有哪个男的会喜欢这种和同性的玩笑吧?”
对,就是这样。徐溪山想。
他自己开这个玩笑姑且算作是调侃,可是别人说出来……别人说出来,又怎么样呢?
徐溪山的思绪断了,他低头拿起茶杯,余光又落到了沈明庭的脸上。
沈明庭方才那副样子,他也很在意被这样说吗?
沈明庭从未表明过自己对这段荒谬的替嫁戏码的看法,但徐溪山将心比心,他也会觉得不舒服吧?徐溪山转动了一下手中的茶杯,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摩擦。
……毕竟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还是一个男的……如果是自己,早就破口大骂了,而沈明庭如今还这么对他,说不定只是教养好。
真的是这样吗?徐溪山不知道心里这乱乱的情绪是怎么回事,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更何况是和一个同性。
“哦。”乔骁听见徐溪山的回答,淡声道,“那为何对外宣传是女子,最后又变成了你?”
话题一转变,徐溪山的思绪也拉了回来,他犹豫了一下,道:“……因为,一些原因。”
“什么原因?”
徐溪山不知道要不要把自己体质特殊这件事告诉乔骁,他又婉言回绝几次,但乔骁这人,最不懂的就是言外之意,颇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缠着徐溪山非要一个答案。
徐溪山很难得的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听沈明庭道:“各种原因,只有易远山知道。”
这话就是表明意思,直接让乔骁去问易远山了。乔骁终于听懂,遂不再过问,但她抬起脑袋,又看了沈明庭好几眼,道:“沈公子,我是哪里得罪过你吗?”
沈明庭道:“并未。”
乔骁道:“那你为何一直对我出言不逊?”
沈明庭难得一愣:“出言不逊?”
“在山洞内便是这样。”乔骁道,“我本是在与徐公子交谈,但你总是会插嘴,话还很不好听。”
“你不是很沉默寡言吗?为什么总是替徐公子说话?”
沈明庭:……
徐溪山亲眼看见他张了张嘴,但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徐溪山道:“那也,不能叫出言不逊吧,我就觉得很温和啊。只是乔大人,你的话有时候我不知道怎么接,他就顺便帮我说两句,他这人就这个性格,你不能说他针对你呀。”
祝仁见乔骁的话不太客气,也帮腔道:“沈公子……呃,确实沉默寡言,但是还是很古道热肠的,爱帮朋友说两句话。”
沈明庭转头看了他一眼。
“就像现在这样,我也是受害者,你问我幕后黑手是怎么想的,那我也说不出口呀,毕竟我又不是易远山。”徐溪山摊开手,“再者说,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事情,非要问个一清二楚,那多冒犯啊。”
乔骁被他俩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堵了回去,一时沉默,随后又道:“那吃饭吧。”
这话就是顺着他俩给的台阶下了,徐溪山松一口气,总算是把这茬跳过去了。
一顿饭因为两个猝不及防的话题而吃得格外沉默,徐溪山食不知味地吃完碗里的菜,吃着吃着,眼皮就开始一阵打架。
他轻轻放下筷子,手撑着头,心里直犯嘀咕。以往吃完饭,发饭晕是正常情况,但还是第一次像今天这样来势汹汹,刚吃进肚子,那股困意就来袭了。不过说来也是合理,他已经快两天没有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此时犯困犯得这么厉害,也是情有可原。
徐溪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皮子如有千钧,脑袋也是一阵针扎的疼。他都快看不清眼前的人了,自己都不知道不知为何会困得这么离谱,简直不像是犯困,而是快要直接晕厥一般。
他扶住额头,断断续续道:“你们……慢慢吃,我先上去补个觉……我、我太困了……”
说罢,他就转身往后走,可没走几步,他就摇摇晃晃地,直接往地上去了。
徐溪山整个人和地板亲密接触,却感受不到一点疼痛,所有的羞耻心在迟钝的反应下都被抛之脑后,根本顾不上自己此刻的姿势。他只觉得能平躺着阖上眼皮子,就实在是太舒服了。
他意识模模糊糊的,还能听清一些声音。耳边传来一阵阵凳子的摩擦声、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还有一些很近却又很远的人声。
就在这时,徐溪山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被抱了起来,整个人一瞬间就被好闻的清香包裹得严严实实,与自己身体接触到的部分还很暖和,像贴近了一个大暖炉一般安心。
暖炉好像还在说话,胸腔传来一阵震动,震得徐溪山右耳有些酥酥麻麻的,有些痒。他轻轻动了动脑袋,在衣服上面蹭了蹭,随后调整了一下姿势,找到个更舒服的角度,意识彻底一黑,梦会周公去了。
“你这个研究的意义在哪里?”
有人在徐溪山耳边说话。
“这真的是一个学硕做出来的吗?你看看你这格式,都读研了,仿宋和宋体还分不清吗?”不耐烦的声音。
“师兄,我按你的步骤来怎么实验结果不对啊,你来帮我看看吧!!是不是要用点玄学啊……”哭嚎的声音。
“我用wps写,结果发过去好多乱码……”吐槽的声音。
……
“溪山,你去帮爹把前屋那药材拿来。”平静的声音。
“关元穴、神阙穴、中脘穴和膻中穴,你指出来给我看看。”温和的声音。
徐溪山像是站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一般,眼前没有任何画面,但是那些声音却在他耳边愈演愈烈,音量越来越大。
是谁?都是谁在说话?
徐溪山的鼓膜隐隐作痛,他半弯下腰,痛苦地捂住耳朵。但没有用,那些声音是从他脑子里传出来的,捂住耳朵,只会让声音听起来沉闷的同时也更加真切,心脏跳动的声音混杂在其中,听得徐溪山眉头紧皱。
突然,一张张脸慢慢浮现在黑暗之中,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张着嘴,在不停地说些什么。徐溪山愣愣地看着眼前那些有部分熟悉又有部分陌生的人脸,喃喃道:“张导……季师弟……小廖子……”
他视线一转,又看到方才那传出温和声音的人脸,那是一张中年男人的,饱经沧桑的脸,此刻正微笑着说些什么,徐溪山盯着他好一会儿,犹疑地喊出一声:“……爹?”
刚一喊出,徐溪山心头那股莫名的陌生感便消失了,他一瞬间明白,那不是他的爹,是原本的“徐溪山”的爹。
这张脸,他曾经见过。徐溪山想起来,在遇见骓镜的那次昏迷中,他也曾在脑海中见过这张脸。
可为什么?他为什么会突然梦到这些人?
就在他站在原地思索期间,他的脚下突然震动起来。一瞬间,整片黑暗分裂成万千碎片状,纷纷扬扬地撒向空中,漂向远方。
徐溪山刚一站稳,心头就涌上一股莫名的恐慌——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一定要把这些东西狠狠抓住,不能让他们跑掉,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原来的徐溪山的。
可他刚一伸出手,哗啦——
梦境彻底破碎。
徐溪山猝然睁开了眼。
几次急促的喘息后,他终于稍稍平静下来。此时已是秋冬交替之际,但他还是出了一身汗。眼前是略显熟悉的床顶,白色的薄纱床帐被放了下来,随着室内的微风轻轻摇曳。
他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外衣已经被脱了,里衣似乎也被换了一件,鼻头触到被子时,还传来了一丝淡淡的熟悉香气。
徐溪山闭了闭眼,意识到这是躺在客栈的床上。
沈明庭不在,但是这里还残存他的气味。
他偏头往帐外一看,光线晦暗不明,不知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有一盏烛光格外明亮,照着桌边一人,透过薄纱帐,模糊又深刻地映到徐溪山眼中。
是沈明庭正坐在桌边,低头看书。
徐溪山用手指轻轻挑起一帘,沈明庭松掉了发带,长发披散,披着一件外套,彻底盖住了平日里尚存的少年气息,一副往日十分少见的成熟模样。他面部线条十分优越硬朗,神色冷淡,被一豆烛光映得莹润如玉,细长的手指在泛黄的书卷上微微停留片刻,又轻轻翻了过去。
徐溪山怔愣地看着眼前的沈明庭。他好像是第一次见沈明庭这般模样。
以往就算是睡在同一张床上,也是一片漆黑,徐溪山没关注过他的样子,起床后,他也总是把头发扎得规规矩矩,用发带捆起来。今天这么一看,徐溪山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抓挠了一下,后知后觉,沈明庭如此轻衣薄衫、披头散发……实在是、实在是……
徐溪山滚动了一下喉结。
就在这时,沈明庭似乎是很敏锐地听到了动静,突然停了翻阅的动作,偏头看来。
徐溪山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被抓包的感觉,赶紧把手收了回来,可谁知他收得太急,没控制好力度,不小心把那薄纱缠在了手上,哗啦一下,就把整片薄纱都扯了下来。
徐溪山:……
沈明庭:……
徐溪山看见手上堆起的层层叠合的薄纱,皱皱巴巴的,像他此刻的心一样。
二人就这样直直地四目相对,中间再无任何屏障遮挡。
还是沈明庭先开了口,低声道:“……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