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溪山做了一个很长、很混乱的梦。
他梦见自己毕业论文已经快要定稿,但写到快结尾的部分才发现自己前文的某个数据有极大问题,惊恐之下,只能通宵达旦地在实验室处理数据。
一会儿,他又梦见自己像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似的,像个武林高手一样在山间不断穿梭,背上还背了个背篓,前面站着一位模糊不清的中年人身影。
徐溪山走近几步,想要摘下斗笠看清那人的面容,但手指刚刚触碰到斗笠的一瞬间,那人的身影便如水蒸气一般消散了,所立之处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僵硬死白的尸体,直直地躺在原地。
“啊!”
徐溪山惊呼一声,旋即睁开了眼。
眼前是陈木家木制的房梁,墙壁上贴着陈森的画,微微一侧头,他便对上了沈明庭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徐溪山有些懵圈地问:“我......你......我还活着?”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卢杏的声音兴高采烈:“徐大哥!你醒了!”
他没多注意,一屁股把沈明庭挤边上去了,一把拉住徐溪山,苦着个脸,眼见那眼泪就要掉下来:“太好了,太好了,我以为......”
“你不要咒我啊......”徐溪山虚弱归虚弱,还不忘插科打诨,借着卢杏的手坐起身。
他还记得自己最后一眼看到的人是沈明庭,于是他微微侧过身子,问:“你把我抗回来的?”
沈明庭从刚才开始便是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徐溪山,眼神里似乎还有红血丝,徐溪山“欸”了一声,道:“你表情看起来好吓人。”
沈明庭垂下眼睫,轻声道:“对不起。”
徐溪山懵:“啥?”
恍惚间,徐溪山突然想起上一次沈明庭这么严肃认真地给他说对不起的时候,还是他刚刚离开沈府,沈明庭神志不清地咬了他一口的那一次。那时沈明庭伤害了自己,所以道歉情有可原,但这一次,如果徐溪山没有记错的话,他分明是救了自己啊?
沈明庭隐忍半响,道:“你受伤了,很严重。”
原来如此,徐溪山恍然大悟,让别人去当诱饵,还受了这么重的伤,要是他自己也愧疚死了。他后知后觉地去看自己缠满绷带的腹部,不知道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那么大个洞,现在居然不是很痛。
眼见沈明庭的眉头越皱越深,他的手指微微一动,又放下了,语作轻松地宽慰道:“没事,我一点都不痛,伤在侧边,我就当割了个阑尾什么的。”
卢杏道:“徐大哥,你晕了十天了,是该不怎么痛了。”
徐溪山震惊:“什么?!十天?!”
“对啊,沈大哥把你一路背回来,你一路睡过去,睡了整整十天。”
徐溪山扶额:“我这可真是......”
“对了。”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家都没事吧?那只妖怪最后怎么了?”
卢杏抬头看了沈明庭一眼,道:“沈大哥受了点轻伤,其他的人都没事,那只妖怪......”
卢杏话还没落地,徐溪山一下子扯住沈明庭的衣摆:“你伤哪儿了?”
沈明庭抬手,想将衣服扯回来,但徐溪山此刻的力气却是格外的大,哪里是大病初愈的人该有的力气,他轻轻扯了扯,没扯动,作罢,道:“皮外伤,无碍。”
徐溪山悬着的心刚放下去几厘米,门外,祝仁的声音传来:“徐公子,你终于醒了。”
他身后跟着陈木和沈诀,沈诀那傲气凌人的神色一见着徐溪山,表情缓和了少许。
徐溪山把在洞里没打完的招呼补上了,祝仁颔首示意,坐在了他床边,又不知不觉地把沈明庭隔远了一点,徐溪山问:“祝道长,你怎么会在这儿?”
祝仁叹了口气,道:“实在是有缘啊,我也在追查这妖怪。”
徐溪山问:“那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此妖由一只乌鳢所化,名为骓镜。多年前,她身受重伤,为人类所救,还在福州生活了整整两年,本该风平浪静。但不知为何,有一日她突然大开杀戒,不仅杀了曾经救助自己之人,还屠尽全村数四十户。”
“当地的民间到时在捉妖师赶来之前将她捉拿归案,但即将把她烧死之际,天地间忽然狂风大作,地上生出众多藤蔓,将那妖怪卷走,人们再一睁眼,那台上就只留了一根空柱子,骓镜下落不明。”
“直到今年,我才终于找到了她的踪迹,她一路朝西南行进,躲进漳州,装作河神显灵,一直残害无数童男童女。”
听完,徐溪山沉默许久,道:“我知道她为什么杀人。”
祝仁表情耐人寻味:“哦?”
徐溪山深吸一口气,便开始讲述自己在幻境中的所有所见。从婚礼到最后的审判,徐溪山没有略过任何一处细节。
众人听完,屋内鸦雀无声。
陈木涩然道:“这也,实属......荒谬。”
沈诀的脸上满是愤慨:“这算什么男人!”
在一片愤愤不平的议论之中,沈明庭突然开口:“你看到的是这个幻境?”
徐溪山点头:“对啊。”
随即他视线一扫,几人脸上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徐溪山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于是他犹豫道:“难道我和你们看到的不一样?”
卢杏道:“在你昏迷期间,我们都对过了。虽然我们不在一个幻境,但我们看到的内容都是一样的,一会儿斩妖除魔,一会儿上山下水的,很混乱,根本没看到那妖怪的本体,最后都是沈大哥先出去,把那妖怪打趴下了,幻境一起破碎,我们才出来的。”
“徐公子,这也是我想问你的问题。”祝仁话锋一转,道,“你是否有修习过什么秘术?”
祝仁道:“据我所知,能致幻的妖怪都会编造一个幻境,让中招者在幻境中渐渐迷失自我,最后自尽而死。像骓镜这种修为的妖怪不会那么愚蠢,直接把自己的过去做成幻境供人进入,而且这完全就是给别人提供刀子。”
徐溪山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闪过无数片段。是了,那妖怪曾对他说:“一个凡人,竟然能来这里”,当时他根本来不及细想,事后回忆起来,也只认为是什么反派降智中二发言,但如今被祝仁这么一提,徐溪山才觉不对。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自己能进入到有骓镜本体的世界?
徐溪山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一脸懵圈:“我能有什么秘术,我连金丹都没有......等等。”
“你如果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护髓之血算不算?当时我跟她对峙的时候,她好像很喜欢我的血,还舔了几口。”
沈明庭神色一变:“舔了几口?”
“对啊,她那不是啥,打了我肚子一下吗,上面沾了血,她就很变态地舔了几口。”徐溪山回忆了一下那幕诡异的场景,抖了抖。
沈明庭:......
谁料祝仁摇摇头:“护髓之血确实深受妖类喜爱,但和进入幻境毫无关系。”
徐溪山又苦思起来,但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祝仁见状,道:“那先不管这个问题,或许真的就只是那妖怪疏忽了。”
徐溪山突然问:“对了,幻境最后,我只看到了她被绑起来,你说她后面突然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此话一出,祝仁平日总是带着微笑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不露声色地看了沈明庭一眼,后者似乎也是等着他的答案,祝仁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她救走了。”
沈明庭问:“藤蔓?”
“是。”祝仁看向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明庭,“树妖。”
徐溪山脑海里顿时浮现了一个身着绿衣的人的面孔,喃喃道:“树妖?”
沈明庭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沈诀见两人脸色都不对,有点懵:“什么树妖?”
一直不怎么开口的沈明庭道:“树妖的修炼门槛其高,一千年只是基础。当今现存于世的树妖,只有一位,寿榆。”
祝仁摇摇头:“当今还没被捉住的是他,但现存于世的还有一位,只不过被镇压了好多年,凡世许多人都将他遗忘了。”
沈明庭问:“谁?”
“寿椿。也是寿榆的父亲,一个至少存在了一万年的大妖。”
回忆之中,寿榆对沈明庭的质问似乎还响彻在耳边:“是你杀了我父亲!”
但寿椿至少活了几万年,沈明庭一个凡人,哪里来的寿命去跟他打。
徐溪山望向他,沈明庭眉间有化不开的疑惑,祝仁继续道:“寿椿麾下有四大护法,分别司金、水、土、火,将部分力量投注与他们身上,安排在人间各界,替他提供情报,做他的‘眼睛’。他将骓镜救走后,将其命为护法之一,司水,凭借着水独特的流动性与其易于藏匿的本相,一直没有人找到她的行踪。”
“那你是怎么找到她的?”徐溪山问。
祝仁答道:“多年之前,寿椿被镇压于锁妖塔之下,但由于处理不及时,护法未能一一捉拿,同时寿椿妖力四散,养活了许多与他有关的妖怪,也帮助它们掩盖了许多妖气。可这些年来,分散的妖力却有回收之势,而一些妖怪仍是过分张扬,大开杀戒,自是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徐溪山又问:“是谁把寿椿镇压住的啊?”难道真是沈明庭?前世?老祖宗?
祝仁听到这个问题,微微一笑,答:“众生。”
非常出乎意料的回答,徐溪山嘴角抽了抽。
“你说,四散的妖力有回收之势。”沈明庭开口道,“那是否说明,寿椿的力量也在恢复?”
祝仁收回了笑,正色道:“我是这么怀疑的,但通过最近我碰见的妖怪,恐怕就是如此。”
“二位还记得唐格吗?”
那给徐溪山快要造成心理阴影的黑疮病,他怎会不记得,祝仁接着道:“他曾经也是寿椿手下一员,依赖寿椿而生,一同被镇压于锁妖塔之下,但如今他的一缕残魂却跑了出来,说明锁妖塔对妖物的镇压明显变弱,寿椿的力量有所加强。”
徐溪山道:“封印了太久,有所松动或许也是正常的?”
沈诀插嘴:“锁妖塔欸,那可不是什么经不起考验的东西,有神力加持的,不可能松动。”
卢杏问:“如果那只老妖怪跑出来了,会怎么样?”
徐溪山猜测,给了一个十分套路的答案:“天下大乱?”
沈明庭同时开口:“生灵涂炭。”
二人话音一落,皆是一愣,徐溪山点点头,还押韵了,肯定道:“差不多差不多。”
沈诀有些着急:“那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吧?”
祝仁看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满,道:“不要那么急,年轻人,我还没说完。”
“下一步,最好是要去找到剩下的三位护法,逐个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