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溪山离开过后的第一个落脚之处,便是回春医馆。其实,除了这里以外,这诺大的建康城,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卢杏听了他三言两语的说明,很爽快地答应了他暂时住在这里的请求,三下五除二将后院收拾了一件干净的房间出来,让他当天就住下来。
徐溪山本来还拿出了一点钱,毕竟他现在就像中了彩票的暴发户一样有钱,但是很快就被卢杏很生气地推回去了,于是徐溪山只得收回,主动提出去买菜做饭以支付房租,这下卢杏是终于同意了。
最开始的时候,徐溪山竟然破天荒的有些失眠。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翻来覆去好一会儿之后,排除了认床、尿急等一系列可能的原因过后,他终于隐隐约约地捕捉到自己心里那阵隐秘的不得劲,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身边得躺个大活人。就算是挤在一个房间里睡,但好像就是比自己这个“豪华单人间”舒服点。这种“由俭入奢难”的想法一冒出,徐溪山想想都被自己逗笑了。
不知道沈明庭会不会也会有这种感觉?徐溪山在迷迷瞪瞪之际模糊地想,但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他便两眼一闭,梦会周公去了。
不知不觉中,时间转眼便过去了半个月。每天他帮着卢杏打打下手,偶尔会去问诊几个病人,日常与曾经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不用每晚再离开。
这天,天气炎热,卢杏喝着徐溪山刚端进来的绿豆汤,喝了一大口,然后道:“快到夏天了啊,今年感觉比去年要热一点呢。”
徐溪山站在门口,赞同地点点头:“真的很热。”
时至午后,尽管是初夏,但毒辣的太阳仍然气势汹汹地炙烤着大地。夏天的这个点,街上基本没有什么行人,农民会躲日头,等到晚间再出来干活;而看病的人也无法忍受在门口排长队,因此医馆难得有些空闲。
正在被热气蒸腾得头晕眼花之际,徐溪山看到空无一人的街上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顶着烈日朝这边走来。
这么大的太阳还出门,徐溪山默默地想,看着那人越走越近,直到身影在一段距离后停下,徐溪山睁大眼睛一盯,他莫名觉得那个身影有点眼熟。
徐溪山此刻半个身子掩在门内,为了看得更清楚,将上半身伸出了门外。
来人在那街上一顿,还没等徐溪山辨认清楚,那身影便转弯像旁边走去了。
徐溪山收回眼神,默默喝了一口绿豆汤。
“对了,徐大哥,趁今天没人,我们去做个回访吧?”卢杏提议道。
“回访?”徐溪山问,这个名词他并不陌生,卢杏也曾经给他解释过。
看了病人之后,定期去病人家中调查一下后续情况,如果有后发症,也能及时控制;没有,那就是顺便可以刷一个好感度。
“可是今天天气这么热!”徐溪山很是夸张地指了指外面的太阳,“你别还没走到人家屋里就晕了,还得让病人把你抬进去。”
卢杏道:“不会现在出去的,我们等太阳阴一点,赶在他们吃饭干活之前去。”他抽出一个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我们今天就先去比较近一点的地方。”
徐溪山闲着也是闲的,反正不会在最热的时候出去,索性也就跟着卢杏一起了。
他们走访了许多家,父老乡亲们对他都是笑脸相迎,看见曾经经由自己的双手而康复如初的病人如今活蹦乱跳,带着敬佩与感激的眼神看着他们时,徐溪山感到了一种奇妙的开心。
他们告别这家农户,行至隔壁,那户的主人早早在柴门外迎接,他们的身影一出现在视线之中,那位中年男子满是日光痕迹的脸上布满了喜悦的纹路,热情地招呼着他们进来。
二人进屋就坐,卢杏笑着对老人道:“赵叔,赵姨人呢?”
赵叔呵呵笑着,便给他们倒水边说:“她听说你们今天要来,早早到街上去买卤菜去了。”
卢杏突然惊慌地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们不能在病患家用饭。”
“小卢大夫,小徐大夫,这顿是我感谢你们的,感谢你们救了我这个老太婆的命。”身后,一位女性的声音响起,徐溪山一转头,便见一位眼熟的老妇端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
徐溪山瞬间记起,这是那位得了黑疮病的赵姨。
尽管早知道唐格一死,黑疮病便自动“药到病除”,但徐溪山看见如今她已无一丝疤痕的、透着健康与红润的脸色,以及那独属于劳动人民的有力健康的体魄,他还是有些微微讶异,讶异之余,还有一丝随即涌上的欣慰。
赵姨将菜置于桌上,表情很是激动地牵着二人的手,道:“二位大夫,你们给我开的药真是特别灵,我会一直记得你们的大恩大德的。”
被长辈这样郑重地感谢,这样的经历徐溪山还是第一次。他有些不自在,卢杏的年岁比他还要少些,此刻更是闹了个大红脸,手足无措道:“不、不,您言重了赵姨,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然而赵姨赵叔仍是没有“放过”他们,一直拉着徐溪山和卢杏,声情并茂地表达着自己的感激。
徐溪山在这一种有点像过年长辈非要给你塞红包的氛围之中,低头闷笑了一下。
从沈家出来过后,自己要何去何从呢?
徐溪山半个月前右脚刚刚踏出沈家门槛的时候,天天想这个问题。
回春医馆的活,其实是他找来熟悉这个世界运作的一个过渡支点,自己当时最好的选择,只能是利用原主的能力当医生,他自己有多喜欢,那实在是说不上。这几个月以来,他真的是充分体会到了不管是中的西的,内科的外科的,都是很辛苦的一件事。如此枯燥的医生日常他能坚持这么久,除了钱是真的很到位之外,更多的是原主的金手指加持,让他觉得这样钱多事不太多的活真的很难得,老板兼同事性格也很好,于是就一直干下去了。
直到后来在这个地方见到了许多形形色色之人,高的瘦的矮的胖的,活泼的胡闹的刁蛮的温暖的......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好起来,徐溪山终于在这份职业里面找到了一点乐趣与成就感,由衷地觉得,就算回不去,那么就这样一直当个能治病救人的人,似乎也不错。
赵氏夫妇盛情难却,非得留他们下来吃饭,待二人离开赵家回到医馆之时,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了。
二人并行在主街之上,卢杏看了他一会儿,道:“徐大哥,你看起来很开心。”
徐溪山一顿,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自己没有笑之后狐疑地说:“有吗?”
卢杏点点头:“比你之前的时候看起来轻松多了,也开心多了。”
“你住在沈府的那段时间吧,虽然看起来也开心,但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你。”卢杏和他边走边说,“但是自从你搬出来后,你整个人放松了很多,特别是今天,我能感觉到你好像是打通了什么一样,整个人是难得的舒畅。”
徐溪山有些惊讶卢杏居然能够对人的心理有如此敏感的把握与观察,他斟酌了一下,道:“嗯.......真的吗?我觉得都差不多欸。”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徐大哥,但是沈府看起来好豪华,好有钱。徐大哥,你真的在那里面过得不开心吗?”卢杏疑惑道。
话语之间,二人已经走到能够看到医馆的位置,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本该漆黑一片的医馆,此刻却从窗户透射/出了一阵暖黄的灯光,照亮了在门口停驻的一人。
卢杏愣愣地道:“是我爹回来了!徐大哥,你看到了吗?只有他有医馆的钥匙,他回来了!”
说罢,卢杏便高兴地往前跑去想要快点开门。
徐溪山听见卢清回来,心里莫名地涌上了一股紧张,但在与医馆外那人对上视线之后,徐溪山七上八下的心情混杂着疑惑,攀升至巅峰——
“沈明庭?”徐溪山向他走去。
那一身白衣,背着一把剑,气质不凡的年轻人还能是谁,分明是与他半月未见的沈明庭。
卢杏也看到了他,惊喜道:“沈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接连被两个人叫住的沈明庭收回从二人身上缓缓扫过的视线,方才已经踏出、想要离开的脚,斟酌了一会儿道:“我......”
旋即,他看向徐溪山,道:“我来送东西。”
看起来是冲着他来的,徐溪山回忆了一会儿,自认应该是没有什么遗漏,问:“什么东西?”
沈明庭从袋中取出一物摊在手心,徐溪山凑近一看,惊讶道:“啊,这个,但是怎么会在这儿?”
那东西,正是他第一次被抽血时用到的红色玉石,血从其中剥离之后,当即就成了块废石头,徐溪山早把它忘了。此刻看见与原物毫无二致的东西时,他非常好奇地问:“都成那个样子了,你怎么做到的?还是你重新买了一个?”
沈明庭嘴唇动了动,道:“......我把它复原了,总归是你的东西,好好收着吧。”
徐溪山还未说话,沈明庭就已经拉起他的手,把玉石塞了进去。
“你......”徐溪山刚挤出一个字,沈明庭便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道,“我该回去了,再见。”
“等等!”徐溪山叫了他一声,但是他一叫完就反应过来——叫住了,然后呢?该说些什么?
徐溪山看着沈明庭顿住的背景,犹豫几秒,道:“谢谢啊!”
沈明庭转过半个身子,对他微微颔首,随即身影立刻消失在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分外浓稠的恶夜色之中。
徐溪山将那根玉石重新挂上了脖子,摸了摸。
卢杏很快将这一幕抛在了脑后,喜笑颜开地推开了医馆的大门,叫了一声:“爹!您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