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集市。
暮春三月，树梢疯狂冒出嫩绿色的新芽。
若不是突发奇想着回家一趟，湛景琪也不可能撞见这样一幕。
一梯两户的大平层，新邻居正指挥着两个搬运工人合力将大大小小的包裹箱抬进去。
是她。
几乎是第一眼，他就认出了眼前人。
柔顺黑亮的长直发披散着，一身极有质感的白色大衣，裹着黑色围巾。气质极其清丽温婉，从头到脚都像是精心护理过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此刻，温玫不疾不徐的，唇角弯起，淡淡笑着打电话。
和记忆里的温玫差别不大，只亭亭玉立站在那，就足以吸引他全部目光。
她，成了他的新邻居吗？
……
“师兄，我们目前的考古资金实在是太紧张了，得赶紧联系老师想想办法。作为一名女博士，我有预感，这次，绝不是一座普通的古墓！”
“放心放心，我知道的，就算被盗毁严重，那不是还有一线生机嘛。当务之急，还是要把钱的问题解决了。”
“嗯，再联系，拜！”温玫靠在墙上收起手机，正准备直起身子。
“小心！！！”
意外发生得太快，湛景琪飞步上前，想也没想就伸手挡在温玫面前。
与此同时，温玫惊恐地紧闭眼，双手抱头做出防御姿势。
“砰！”的一声，手机脱落，直坠在地。
“……”
事故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工人以诡异的姿势撑住了墙，上层滑落的箱子及时被湛景琪稳住了……
真是虚惊一场。
温玫暗暗呼出一口气，抬头看向挡在她面前的这位好心人，眼神中带着陌生，不一会儿，瞳孔微微睁大，“你是湛……”。
话未说尽，搬运工人满含愧疚的道歉声打断了她，“对不起，温小姐，是我们失误，你伤到没有？”
温玫收敛失控的表情，稳住身体，手指梳理着微乱的衣襟，语气温和地摆摆手，“我没事，小心一些就好。”
闻言，搬运工人松了一口气，弯腰将箱子稳稳放在地上，再起身，“帅哥，你也没事吧？”
这句话提醒了她。
温玫偏过头，目光灼灼，被她这么一盯，湛景琪到是不自然了，错开视线轻咳一声，回道：“没事。”
话虽这么说，但这个男人眼眸微敛，眉心微皱又很快松开，清俊的面庞上还算淡定。可细微瞬间，却又好像有异样划过，直到她扫到了他的手……
“你手流血了！”
温玫快速拉起他的手，细细察看这道半个手指长的伤口，伤口不长但深，血珠哗啦啦往外渗。
湛景琪没想到她会突然碰他，肌肤相贴的那刻，整个人僵住了，脑袋里有一瞬的空白。
呼吸的起伏都开始不太顺畅了……
“手划破了，我这里有酒精，你要不要先进来处理一下？”她询问他意见，柔声细语的，让他不知不觉就点了头，老老实实被她牵进屋里。
不过应该不算牵，她只是借着他黑色呢子大衣抓住了他的手腕。
就只是这样简单的触碰，湛景琪觉得自己脚下如踩入云端，飘飘忽忽。
室内是一幅即将入住的景象，整体风格是橘白暖色调，四周大大小小摆放了很多纸箱，还没有整理，显得凌乱。
格局和他那间相仿，客厅面朝云锦江，有270度的落地窗视野，风水极佳。
温玫带他来到半开放式厨房，这一片区域就清冷多了，简单得像一个吧台。
翻到角落里一个纸箱，她撕掉上面的封条，从中翻出各种医用药品，其中比较特别的就是一瓶蔗糖粉，她自制的。
她摆到吧台上，一下打开了话匣，兴奋地跟他分享自己发现的宝藏。
“我以前看过一本古籍秘方，把蔗糖敷在伤口上可抑菌止血，而且不留疤！我亲自试过几次，效果确实绝！”
很快想到什么，话锋一转，嘴角淡下来，“不过，你要是觉得不妥，我这也有酒精什么的，要不你还是用这些吧？”
别人的身子怎么能和自己一样当试验品用？不是所有人都对万物抱有尝试心理，更没她那么重的好奇心。
温玫安静下来，因为湛景琪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免有些疑惑，抬头，顺着视线看去，他直勾勾盯着自己被她拉住的手，脸上是既震惊又纠结的复杂神色，像吃惊得呆住了。
几乎是立刻，她条件反射地收回了手。
温玫第一反应是，他想拒绝她的触碰，又不好直接说出来，才会是这种表情。
突然串联起高中时和他为数不多的几次搭话接触。因为他很少出现在学校，总是有各种竞赛。
偶有一次，当时他和另外一位不记得是男是女的同学，在教室外走廊讨论着“前世今生”“生命轮回”“外星人”等问题。
温玫刚好抱着书路过，脚步一顿，自然地加入，“说不定还真有，只是目前科技水平达不到能解释的地步。”
仅仅一句话而已。
湛景琪刚刚还饶有兴致地高谈阔论着，看到说话的人是温玫，态度很明显地转换，他立马闭口不言了，也不看她。
而另一个同学见温玫有兴趣加入，倒是热络地与她继续讨论。
但是两人再如何聊，湛景琪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慢慢地，两人的讨论声越来越僵硬。
温玫没想到总是语出惊人的她，仅用短短一句话就冷了场。
她发誓，她只是单纯想知道一个学霸是如何辩证看待这些神秘事物的，说不定能从一个新奇角度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没想到对方十分高冷，并不乐意搭理她，不屑和她谈论。她左右瞧了瞧突然变得沉默的两位，心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打扰了。”
随后带着零星遗憾自觉离去。
……
再抬眼，她恍惚地描摹着眼前人的轮廓，此刻湛景琪的表情和多年前重叠。
不看她，也不说话。
少年时意气风发，现在英俊成熟，表情克制温淡，带着恰好的疏离。
好像也没怎么变，仍旧是那一副不愿同她说话，冷言寡欲的样子。
果然很高冷。
温玫猜测他们之间磁场不对，他大概对她产生过不太好的印象。
“湛景琪，我之前是你高中同学，你还有印象吗？”她突然发问。
他有些不解，回过神般轻轻点头，又哑声补充一句，“有。”
温玫暗道果然，看来喜和不喜程度一样，都会比不温不喜深刻得多。
她敛下眸，没再说什么，只嘱咐道：“这些药我都放在这里了，你自己选择性处理吧，我去客厅等你。”
“……好。”
湛景琪有些懊恼地注视着温玫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过了几秒，双手放在水龙头下，欲洗掉因一直被她捧着不敢乱动而发出的冷汗。
当冷水冲刷皮肤，理智才慢慢回笼。
他不是一个迟钝的人，甚至能敏锐分辨出温玫态度前后的细微差别。
刚开始对他很热情很洋溢，像是开心见到了老同学，也可能是因为刚刚帮了她。之后，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态度突然淡了下来。
他拼命回想，刚刚是哪一步做错了？究竟是什么造成的强烈转换？
简直毫无头绪。
心里忍不住埋怨自己一和她接触，就紧张得傻掉了。
温玫缓步来到客厅，给还在忙碌的工人递了矿泉水，“先休息一会儿吧，不急于一时的。”
“谢谢温小姐。”
接着，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拉开椅子坐下，双手轻轻拢着杯肚，热气飘散后氤氲在平静的脸蛋上。
她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即刻收回。
之后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像是在发呆。
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湛景琪胸口说不出的烦躁，拿起棉球沾上酒精，粗暴地压在伤口上。
他倒颤一口气，没想到刺痛感会如此剧烈，不过痛感却舒缓了躁感。余光中瞥见温玫赞不绝口的“蔗糖粉”，拿起瓶身单手撬开瓶盖。
刚刚擦掉的血迹，此刻又聚集成新的血液呈下滴状划过肌肤。他倒出一些小状颗粒在手心，反手就压了上去。
两种东西混在一起，湛景琪静静盯着瞧了半分钟，神奇地发现血止住了，而且没有酒精的灼热感。
抽出湿巾，优雅擦掉干枯的血迹，又撕开一个创可贴直接覆盖上去，将瓶瓶罐罐规整有序地摆放在一起，才离开厨房。
一看见他，温玫站起来，双手撑着桌沿，“喝水吗？”
他温声点头：“好，麻烦了。”
温玫朝他走近，递了瓶开好盖的水过去，微笑一下：“今天谢谢你，我特别特别感激。本来我想请你吃饭的。不过我这里比较乱，还有很多东西要处理，就不打算留你吃饭了。”
湛景琪垂眸盯着那张白皙干净的脸，用极尽温和诚挚的表情轻轻对他说。
“下次，好吗？”
……
湛景琪回到自己家，安静、冷清、昏暗、无人。
疲惫地躺靠在沙发上，闭上眼，手背虚虚搭在眉眼处，脑海里全是温玫的身影。
高中时对着别人散漫又狡黠。
现在对着他疏离而体贴。
沉迷于课外书的。
懒散趴着睡觉的。
和别人一起打闹的。
说话语不惊人的。
……
一点一滴回映，他才发现，没忘掉的记忆仍如昨日一般清晰。
记忆力太好也是一种折磨？
铃声在口袋里隐隐振动，将他拉回了现实，湛景琪摸到手机，也没看是谁，就划了接听。
“湛总，晚上八点和陈总还有个应酬，您别忘了，到时候我去接您。”对方是湛景琪最得力的特助，叫曹良。
“还有，湛小姐的新住处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在云集一中门口。”
他低低应了声，“嗯，好，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