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周婉皆是替翠柳上药，拆绷带，又招呼几个侍从带干净的衣裳，为她换下。

而那些侍从因着商乙的命令也不敢怠慢她，凡是她开口的无一不应，除了她开口说出去，倒也是挺新奇的，被关了几日，周婉除了麻烦他们带些伤药，打探外头的消息，便是阖眼睡觉。

这么安静，安静得出奇的人，任职以来，他们是没有见过的，以至于和商乙报告的时候，还会被他那威严逼迫，哆哆嗦嗦把实情抖出来，他还不信。

有时候看她这么安分，还真有些怕，毕竟怕她憋个大招，到时候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最后落得一个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他们是担心的。

一如往常，他们将饭食送来，规矩地递给翠柳，里头的姑娘受重视，连着身旁的小婢也受宠，言语更是说不上的温柔，“姑娘，今日的餐饭”。

翠柳接过，掀开盖子，眉心微蹙，近几日的伙食一日比一日差，前几日不是还有肉菜吗，近几日接连的都是什么，活像挑别人剩下的。

察觉到翠柳不悦的神色，侍从顺着看去，触到饭菜的瞬间，他们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在牢里能吃得这么好，天上地下估计就只有这位姑娘了。

还是在旁的周婉走了过来，道，“多谢各位多日的照拂”。

人长得美，还如此地客气，侍从脸上也跟着笑了起来，“姑娘客气了，有什么事，尽管向我们开口，我们能办的，尽量不拂了姑娘的意”。

周婉顿了顿，道，“不知外头如何了，西部的将士伤好了没有，再者，我们多久可以出去”。

“西部的将士……”，侍从颇有些为难，几人相互间推搡着，谁也不愿意率先开口。

“不妨直说，毕竟，我们现在在牢里，也威胁不到你们”，周婉佯装失望又很有分寸地说。

“诶，姑娘，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侍从摆手道，又踌躇了几阵，终于耐不住周婉真挚的眸光，才开口，“西部的将士被我们大人杀了”。

“杀了？”

此话一出，四下几人的表情可是出彩得很，翠柳面上露着些许惊讶，眼底又是藏不住的喜悦，而周婉却是一贯的冷淡，仿佛杀或不杀结果毫无分别，反而还未痊愈的辛梓，抓住稻草的手微微紧缩。

“嗯”，侍从颔首，又补充道，“只听闻可银大人暗中勾结人族，而且不仅杀他们，还连诛九族”，说到这里，侍从又微露惋惜，

“我们长风寨本就人丁稀少，这下更少了，也不知道大人这么想的，一人不忠，便屠尽全军，好歹也是上阵杀敌的将士，怎能随随便便就杀了呢”。

说着说着，身侧的人抬起胳膊肘推了推他，示意他住口，可话闸子一打开，想刹也刹不住，正欲将话头继续下去，身侧的人拽下他的耳朵，说了句瞧瞧话。

那人登时脸色惨白，打住嘴不说了。

“几位大哥莫要惊慌，我的口风言，不会说出去的，再者我觉得你们说得分为有理，怎么着也是为大人卖命的，这样轻易就丢了性命，以后护卫城池的事，可谁干啊”，周婉故作嗔怪道。

几个侍从见她难得和自己的意见相衬，心里头也是乐意的，便多露了风口，

“姑娘，你也莫要伤心，听闻我们大人似要炼什么丹药，一颗可顶百年千年寿命，卖给人族，可算是划算，还愁没人替我们把守城池吗”。

侍从发觉自己说得有些多了，又嘱咐了几句，让周婉替他保密，便匆匆地走开了，若不加紧离去，他们只怕将长风寨的所有秘密都全盘托出了。

大门阖上，传来一声闷响，翠柳回头去看周婉，说出了恰才自己听到的漏洞，“他们不是说有人勾结人族，可是他们炼丹也是要勾结人族，为什么感觉有点奇怪呢”。

“没什么奇怪的，那群妖做事本就没有章法，世道盛行强者为尊，在刀刃之下，尚且不顾老幼妇孺，人族又有什么新奇的”，周婉如是道。

叹了口气，拿来餐盒扒拉里面的饭。

近几日的饭就算她不留心，但也能尝得出来，口味变淡了，外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对面的辛梓轻咳了几声，近几日和周婉相处起来，反倒没有了昔日的仇恨，而更像是知心好友般，彻夜长聊也是常有的事，加上身子渐渐好转，两人的间隙也就愈缩愈小。

“辛梓，怎么了，你又有什么看法”，周婉朝她看去。

在她的观念里，毕竟那姑娘看着也不坏，无非就是那股报恩的劲用错了地方，才处处将她视为仇敌，现下将一切都挑明，相处起来也更加顺遂。

“你为何看起来一点都不怕，人族不是应该都是害怕妖族，并且以结交妖族为耻的吗”，辛梓开口问道。

“我曾经也是人族，你是知道的”，周婉直言不讳，说完又去扒饭。

“人族，可是我曾听闻人族变作妖族几乎是不可能，妖族有妖力，而人族生来便弱一些，但也不排除成功的，除非……”，

说至此处，辛梓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眸中难掩的悲凉神情，但也只是一瞬，便很快收了起来。

这人是个隐藏情绪的高手，起码周婉是这么认为的，对于她的后话，周婉没有多感兴趣，毕竟都成妖族了，还能回炉重造不成。

倒是翠柳这个机灵鬼，三下五除二就把辛梓后面的话头逼出来了。

“除非两相交合，并且妖族一方需压制妖力，将自己的另一半妖力统统灌输到另一方的体内，期间不可间断，而且两人性命相连，一方死，另一方也活不了，这就是为什么人族可成为妖族，但是没有妖丹，却能活的缘故”，

辛梓说着，顿了下道，“因为人族的妖力完完全全是从妖族身上索取”。

后面的话就算她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妖力的获取哪有那么容易，要想进步快，便只能掠夺他人的妖丹，

但极容易走火入魔，最后功亏一篑，而简单安稳的方法，便是整日整夜通过淬炼妖丹，获取机缘，从而得到提升。

在这期间，更多的是中途突然闯入的意外，就算没能半死，活着也是莫大的折磨，

是以，大多数妖族，会通过厮杀他人获得妖丹，提升妖力。

而商乙为周婉渡妖气，明眼人也看得出来，都是极纯粹的妖力，于她是无害，于己却是更加痛苦的炼狱。

但周婉只冷冷地应了声，“嗯”，睫羽下藏不住的暗流涌动，低低地渗着些寒意。

吃了饭，便涌上了困意，在牢里呆得久了，也没什么不好，就是横在心头的那根刺，扎着她，搅着她，让她阖上眼，

脑海里都浮现出昔日家人的哀嚎，血流成河，残肢遍布，火烧了周家三天三夜，最后什么也没留下，而缘由便是，他的父亲杀了商乙的小妹。

思及此，心头的烦闷渐涨，翻来覆去睡不着，坐起身来，正好看到辛梓朝自己这边看来。

虽说两人的关系已经好过从前，但是被人这样盯着，还是会有些不自在。

“周婉”，辛梓率先开口，说出了他心底的疑问，“你是不是和大人认识”。

牢内似乎寂静了几刻。

翠柳也凑上前来问，“小姐，是吗”。

自打她见到自家小姐的时候，便是跟随在修罗殿，成为那个人的徒弟，周婉对自己知根知底，但是自己却对她一无所知，

翠柳也不好多问，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但隐隐约约觉得，她此时来复仇的目的并不简单。

周婉素来是个独来独往之人，除了她们几个，她倒是没有见过她同谁亲近，更勿论，采用嫁娶的方失，来挤入长风寨，到处都是男子的地方。

被几人这么轮番问着，周婉便答了个，“是”。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声冷呵，“周婉”。

循声望去，来的人正是商乙，周婉瞥了眼，又把视线挪开了，手心处泛着光，有些许褶皱的迹象，周婉悄无声息地合住。

她明白他来是干什么，她是人族，体内的妖力不稳，而她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开门”，商乙命令道。

侍从掏出钥匙开了缩，商乙毫不避讳地迈进去，将周婉从地上拽了起来，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了几刻，

落到那双毫无动静的瞳仁中，心头有些烦躁，“跟我走”。

周婉没有说话，随他出了牢，而后在悄无声息的，寂静的夜晚，依旧是照常的床榻之上，两人阴阳交合。

临末，商乙还逼问她，“你这副身体的妖力都快耗尽了，还撑着”。

周婉牵起肩头的衣物，面色淡然，盯着他，瞳仁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嗯”，

一个字都没有多说，仇人见面，又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只觉得恶心，说不上的恶心。

“还真是和我多说一个字都不舍得啊”，商乙抬起她的下颌，眼里欲望和怒火交织，周婉平静地看着他，听着那一个个再熟悉不过的字眼蹦进耳中，

“周婉，你还真是歹毒，就算是将你锁在牢里，也是这么不安分”。

“你杀我的家人，我屠你的手下，不是很好吗？”，

周婉突然笑了起来，商乙向来聪慧，能猜到那些人是她杀的，也没甚奇怪，

“你不是想和我做夫妻吗，你亲手杀死你的人，我就答应你，如何，再也不回修罗殿，就跟在你身边，怎样”。

少女温柔的嗓音像魔咒般缠绕在他的心头，牵动起一根一根的神经，商乙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半晌才道，

“你最好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