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卷带来了剧烈的狂风和降雨，雨势在一瞬间变大，豆点大的雨滴像破碎的玻璃，稀里哗啦地砸落在地。

强烈的气流围绕着龙卷的轴快速旋转，此刻的龙卷已登陆上岸。先前的潮水已经吞没了覆盖在岛上的泥土和植被，而登陆上岸的水龙卷裹挟着无尽的潮水，它掘地三尺般的把水面下的所有东西再一次地卷了起来。

这些泥土、沙砾、石块、灌木从龙卷的最低端一直上升到一百多米的高空，再天女散花地砸下来。

零一和爱诺所处的小木屋升腾起了迷雾，迷雾渐渐完全覆盖小木屋，小木屋就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虽说迷雾将小木屋转移到了另一个空间，但两人向窗外望去还是原来的风景。

零一望着逐渐昏沉的天空，脚步挪到门前。

爱诺正坐在床上看书，她听到他的脚步声，忙抬起头问道：“你去哪儿？”

外面明明下着那么大的雨，海洋被人调动，天象改变，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他还要出门。

女孩紧巴巴地望着他。

他今天穿的衣服很好看，一身月牙白锦袍，其上绣着云纹。他停在门前，侧身回望她，几缕发丝随着迎面吹来的微风晃动，那俊俏的面容让人看了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爱诺虽然说不出衣服的名字，但也知道他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一定是要做些什么。

他莞尔一笑，没对她解释什么，只是对她说：“乖，等我回来。”

门被合拢了。

爱诺下床开了门，她走到屋外，迎面吹来的狂风让她的发丝随风乱舞。

她感知不到他的身影。

零一的法力不断消耗，他站在云端，宛若一名仙人，俯视着渺小的王城。

他看到巨大的虚影与一个巨大的海妖对垒着。

Faye有些担忧的声音传入耳中：“演员01X1，是否要再进行一次精神检测？”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零一坚定地说道。

“可这样会造成许多变数。”

“Faye，我既然能通过修改器来到这个时代，那就是命运的指引。锚点固定器已经钉死了那些片段，我与她的相遇便成了宿命。她还在等我呢。”

“演员01X1，锚点修改器和锚点固定器的后遗症是潜在的。你使用了一次，可你难道没发现自己在潜移默化地改变吗？你会变成什么样？这种变化是好是坏都不在计算中。”

“Faye。”零一长长地一叹，“一切的一切在表面看来都是如此合理，我就算察觉了也无法改变，更别说我心甘情愿。”

Faye罕见的沉默了。她就像是看到了演员01X1的陨落，看到他独自一人正狂热地朝着他自以为的光里走去。但迎接他的只会是未知的黑暗。

她不明白，爱情难道有这么大的魔力吗？

演员01X1就像他的名字是数字一样是理性的。他在现实里是与老黄情投意合的兄弟，是拉扯林子若长大的长兄，是组员眼中靠谱且和善的组长。他年纪轻轻，却凭着自己的努力有了一笔积蓄，带着妹妹住进了自己买的房子。

他付出了常人所不及的时间和艰辛。当主播那会儿，他所通关的世界是完成度最高的，后来者没有一个能像他一样。他所发布的攻略视频受无数人追捧和研究，成了神游玩家进入对应的剧本世界必不可少的参考资料。

成了测试组的组长后，他的重心不再是直播和发布攻略视频了，而是进入副本世界完成研发部新研究出来的道具。

正常的不正常的都有，有把一定范围内的人型生物变成动物的，（旁人绝对没有见过一只拿着黑红相间的油纸伞的兔子和两头被兔子追得嗷嗷叫的狼打架。）有使用后随机引发劫难的。研发部的人老是喜欢整一些奇奇怪怪的道具，偏偏他们还不承认这是他们的作品，只是说研究出来就这样了。

零一的测试效率是最高的，所以他跟研发部的人关系极好，那群白大褂见了他的面都要笑呵呵地问一句：“要不要测试一下我新捣鼓的玩意？”

这样一个在现实里风生水起的人在剧本世界里更是不用多说了。

他的游戏职业——“审判者”是特殊职业，只要做出符合审判者需要维护的公平公正的举动，他的实力就会一直上升。

他在人性的光与暗之间游走，Faye见证过一名亡国公主献祭了所有国民的灵魂请他出手复仇，他答应了，吃掉了所有灵魂后以一人之力抗衡一国。他成功了，活到了最后。他的生命值在最后只剩下2%，背包里的道具都耗尽了，京观上坐着的是喘着气浑身染血的他。

他也曾像一个英雄一样引领人们反抗不公。

他的过往有太多故事可以讲了，在此不一一表述。但他从没有对一个女子倾心过，更不会随意杀戮，而如今他要做的，Faye当然清楚。

他想要杀掉所有来犯的海妖，更想要一劳永逸地灭绝它们。

明明海妖也不可能发现他们两个，但他看到它们后就产生了强烈的杀意。

人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种族产生无端的杀意吗？

零一给出了答案。

……

入夜了，海妖一方没有丝毫顾忌，它们完全不在乎数量上的死伤，没有战略地冲击城墙，仿佛王城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虽然它们这次的侵略看上去没头没脑的，但有一种势在必得的意味。

而人类一方的弓箭和尸油已经耗尽，除了王城内，遍地一片汪洋。现在天色一片昏黑，视野受阻的情况下，士兵们撒下了照明用的金粉。

拍打城墙的潮水在照明下看上去是暗红色的，不计其数的海妖倒在了箭矢下，它们的尸体堆积在一起，流出的血液染红了潮水。

东城墙和西城墙内的止水符能量最多，还有四成，北面和南面的损失较大，只剩下两成和三成了。

不少士兵在面对大王乌贼的时候战死了，东城墙因为有汉斯在，所以伤亡很小，而得到情报有些晚的北面和南面被大王乌贼打了个措手不及，城墙部分损坏，士兵伤亡较大。

战况不容乐观，王已经下令让居民们做好逃生的准备了。

但此刻王城已经成了一座屹立在汪洋中的孤城了，没有支援，人们也无法逃走，一切都指望在城墙上作战的士兵了。

甘凝望着到来的水龙卷，他的目光落在了龙卷的中心。

龙卷的中心有两头海妖，一者身体粗壮，一者身形瘦削。粗壮的是海妖首领，瘦削的是擅长仪式的祭司。

甘对他们的特征都熟记于心，因为他们两个都是活了上百年的海妖，距今几十年的大海啸也是他们掀起的。

跟记载中的不一样，海妖首领有两个得力干将，一个是祭司，一个是海巫。擅长巫术的海巫不见了。

甘拉起一把银弓，一支镌刻着奇异花纹的箭被他装上。

弦满，无形的能量附着在箭矢上。

这一箭以出其不意的速度射向水龙卷的中心。

它像光一样突破了上升的涡旋的阻力，直往海妖首领的眉心而去。

海妖首领手持一把三叉戟，他正要挥动武器击落射向他的箭矢，射向他的箭矢却诡异地拐了一个弯，避开了三叉戟的行进轨迹，转而奔向海妖首领身旁的祭司。

对此，海妖首领放下了三叉戟，在一旁旁观着。

祭司冷笑一声，这种被人锁定的感觉就好像他变成了猎物一样。

他吐出一口气，身体下方的潮水突然升起，化作一朵大浪扑灭了箭矢。

甘对此也没有意外之色，这一箭本就是用来试探对方。

他从剑鞘里拔出银剑，接着从四十米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

他站在水面上，如履平地。

凶猛的潮水如猛兽一般扑来，他一剑一剑地劈砍，像是驯服野兽一样劈开了席卷而来的浪花。

海妖首领离开了水龙卷的中心，他命令祭司驱使水龙卷破坏人类的城墙，自己挥舞着三叉戟冲了上去。

海妖首领一戟刺向甘。

甘不闪不躲，一剑回迎。

两人的武器相撞，海妖首领的力气更盛一筹。

甘立马抽身，再挥剑时，剑身上已多了一抹光亮。

他朝着虚无挥砍，一道道剑气突向海妖首领。

海妖首领大笑着，三叉戟不断劈砍：“你就这点本事吗？”

他高举三叉戟，天上降下来一道惊雷，劈向甘。

甘闪身躲避，两人接着对拼了几招，海妖首领以力压人，一力降十会。甘的身法和剑招十分灵巧，每一剑都恰到好处，两人在一时之间竟分不出个高下。

海妖首领战意盎然。

甘瞥了一眼越过他的水龙卷，不由得加快了进攻速度。

只见水龙卷迎面朝城墙撞了过去。

失去了甘这个主心骨，再无人可以抗衡祭司驱使的水龙卷，求援的信使被人放飞，但猛烈的风力席卷了一切，刚放飞的信使直接被水龙卷吞噬了。

止水符的能量疯狂下降，它维持墙体稳固的能量不停释放，不到几分钟，里面的能量只剩下一成了。

城墙顶端的砖瓦被风吹起，城墙在一点一点瓦解。

甘与海妖统领对拼一招，但这一招他吃了一个落败，被抓住机会的海妖统领一戟戳向胸口。

甘的嘴角溢出鲜血。

“你心急了。”海妖统领笑着说道。他的兽瞳竖起，猩红的眼睛盯着这个比自己矮小的对手。

甘一声不吭，他的招式不再灵巧，每一剑都大开大合，每一剑所蕴含的能量一剑更比一剑重。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让海妖统领认真了起来：“这才有点意思嘛。”

两人又过了几招，这几招甘略胜一手，海妖统领的身体上多了几道伤口。

伤口传来的疼痛非但没有使海妖统领变得狂暴，反而让他从最初的一力降十会变得逐步稳健了起来。

他在拖延时间。

甘心中明白这一点，眼下拖的时间越久，局势越对他们不利，甚至他自己也很可能当场战死。

水龙卷还在肆虐着城墙，肉体凡胎的士兵被卷入其中，身体与被席卷进去的杂物发生碰撞，很多人还没飞到最顶端就在恐惧的呼喊声中死亡了。

止水符的能量消耗一空，城墙终于被攻破了。一个缺口的出现，让汪洋有了出路，于是潮水争先恐后地涌入王城内。

一个大浪扑向一栋房屋，巨大的冲击力让坚固的房屋瞬间被吞没。

海妖们发出尖锐得像是庆祝似的嚎叫。那声音让远在西城墙上防守的人们都听到了。随着箭矢、尸油都消耗殆尽，人们只能看着海妖攻打城墙。

汉斯站在城墙上极目远眺。雨水早已将他的全身打湿，轻甲上的雨水一滴一滴地滴落。

他的视线扫过被黑夜勾勒的大王乌贼的尸体的一角，再瞥过身旁那些惊魂不定的面容。他仰望着天，现在是半夜，哪来的阳光？

最后的最后，他的视线落向神情有些异样的罗德身上。

“你还记得我们开的玩笑吗？”汉斯开口说道。

“什么？”罗德转过身不让汉斯看他的脸。

汉斯抓住了罗德的手，罗德的指甲似乎变尖变长了。但汉斯浑然不觉，他只感受到罗德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罗德，不用怕，只是一场长眠罢了。”

汉斯手上发力，他死死地握住罗德的手，逼得罗德不得不跟他向前走去。

雨势不知从何时起大了。

两人停在城墙边缘。

汉斯松开罗德的手，开口说道：“我们从墙上跳下去吧，城很快就要被攻破了。近来我总是在想，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回顾我的一生，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是杀戮还是保护？

王城里前些日子流传着异类帮助人类的故事，那会儿你还没恢复，我去好好调查了一番——每个人都认为那两个帮助他们的异类是好的，哪怕他们并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

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救了这些人的命。

罗德啊，我们究竟是抗击在最前沿的战士，还是何等盲目痴愚之人？不过……这些都不再是与我相关的事了。”

一直不敢看汉斯的罗德忽然转过脸看他，罗德的双目一片猩红，不过汉斯注定是看不到这副模样了。

只见汉斯轻轻地纵身一跃，他在半空中拔出腰间的银剑，剑身散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