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一道年老的声音自黑暗里传来。

爱诺警惕地望向发声的方向，她的手放在视野的死角，黯淡的光团逐渐成形。

那人走了出来，是老安德森。

她疑惑地看着他，光团无声散去。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问道。

“奉老爷的命，要找到小姐。小姐快和我去地下室里避难吧。”老安德森答道。

“其他人呢？”

“老爷留在餐厅里吸引敌人的火力，夫人已经去避难了，倒是少爷，小姐你有看到他么？”

爱诺摇了摇头：“我和他在花园走散了。”

“这样……刚刚我过来的时候看到他们都去了餐厅，我在前面走，您在后面跟着我就好了。”老安德森说道。

蓝礼家的地下室是海湖庄园建立之初为了留一条后路而修建的，地下室位于牧场地下，住宅区的地下有一条直通地下室的地道。这地下室能直通山脚的一个出口，多年来一直都没派上用处，如今倒是起作用了。

爱诺不疑有他，两人一起行动。老安德森熟稔庄园的地形，带着她有惊无险地躲避了敌人的搜查，

两人来到一个仓库，老安德森转动了墙上的机关，一条地下通道显现出来。

两人顺着路往地下室走去。

……

汉斯赶到花园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地狼藉。

巨大的坑，坍塌的石柱，呛鼻的硝烟弥漫在空气中，狞笑的烈火吞噬了无力的花朵。他来迟了一步，不少泥土被炸得溅出来，本是干净的石板上也有些带着焦味的土末。

他扫视了一番四周，没看到他要寻找的人。

“罗德！”他向坑内看去，没有。他又瞥了眼花园，似乎也不太可能。

汉斯无意识地往一片废墟上一瞥，竟看到了一个人躺在碎石堆上。

罗德在那儿！

汉斯往石堆上跑去，他看见罗德双手环胸，好似护着什么。罗德紧闭着双眸，他的脸沾染了不少土灰，近看的话还有血污，他穿在外的衣服被炸弹炸得破破烂烂，鲜血还不停地从伤口里流出。

“罗德，坚持住。我立马送你去治疗！”

许是听到了汉斯的声音，罗德的睫毛一动，他艰难地睁开眼，举起了拿着罗盘，颤颤巍巍的手，再断断续续地说道：“诺兰……怪……炸弹”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就无力地垂落下去，整个人因为失血过多晕死过去。罗盘从他的手上脱落，掉在碎石堆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汉斯沉默地注视他，一股怒火无声地在他胸膛里燃烧。他蹲下身捡起了罗盘，仔细的用衣角拭去罗盘上沾染的灰尘，将罗盘放进口袋后他小心地抱起了罗德。

汉斯迈开步子，他的脚步很轻，落在地上没有一丝声音发出，却又极重，仿佛肩负着一个世界的重量。

等汉斯见到自己的下属后，他听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报！舞会上的贵族被蓝礼家的人屠杀殆尽，只有几名贵族侥幸逃了出来！”

“我们的人呢！”

“留在餐厅里的小队成员已经全部阵亡。”

“你再找几个人，给罗德先治疗一下，再送回王城里。”

汉斯说完就将罗德交给了士兵，他吹了一声口哨，听到哨声的狩魔骑士都自发向汉斯的位置靠拢。

在聚集了两三百人的兵力后，汉斯命令他们与自己一同前往餐厅。

一群穿着铠甲的士兵浩浩荡荡地往餐厅走去。

他们穿过缭绕的地形，走过好几个长廊，直至来到了餐厅门口。

汉斯看到了本该把守餐厅却倒在了地上的士兵的尸体，还听到了有人在弹奏钢琴曲。

钢琴声是从餐厅里传来的，餐厅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的光照射到门外。

汉斯被这钢琴声勾起了兴趣，他浑然不惧的率先闯进了餐厅。

他看到横流的鲜血将名贵的地毯染长红色，看到那些先前还充满活力的□□像垃圾一样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

餐厅里的光线明亮，餐桌上没吃完的食物的香气与鲜血的血腥味充分融合在一起。

他顺着钢琴声看去，几十名拿着刀剑的仆役围绕着一架钢琴。他的目光透过仆役们的空隙，看到了一个身穿礼服的男人坐在长凳上弹奏着钢琴。

他们似乎没有发觉敌人的到来，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在弹奏钢琴的男人身上。

洛随性地结束了弹奏，钢琴曲还没有弹完，但敌人已经来了。

他站起身，面向到来的汉斯，迎着统领如冰一般冷漠的目光，从容不迫地从仆役们的保护中走出。

“您来得实在是太迟了，这里的人都被异类杀完了，还好我的护卫来的及时，侥幸保住了我的性命。”此刻的洛一改沉默的性子，颇为惋惜地说道。

汉斯的目光冰冷：“洛，你包庇异类，屠杀贵族。侥幸逃出来的人可以作证，给我把他拿下！”

汉斯身后的士兵们涌了上去，他看着满身铁甲的士兵与穿着布衣的仆役们厮杀在一起。

三四分钟后，不费吹灰之力——狩魔骑士以无伤的代价团灭了所有仆役。

仅剩洛一个人了。

洛拔出了佩剑。

汉斯走上前，也拔出了他的银剑。他心里的一团火还无处撒，正好借洛的项上人头来慰藉昏迷不醒的罗德。

两者冲上前打在了一块儿，而在他们观测不到的空间里，诺兰在Faye的监视下旁观着这场战斗。

他身体的控制权还被零一牢牢地掌握着，他只能在这片空间里看着投影里的画面。起先他还有着想要出去的念头，可在零一没有理会他后，诺兰彻底无望了。

“他不是说好实现我的愿望吗？我要你们现在放我出去！”

Faye打了一个响指，诺兰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声。

“你不会以为自己出来了就能大杀四方改变局势吧？老实点，好好看着！”

Faye在训斥了诺兰一句后将目光转移到投影上。

在这场注定不对等的对决中，汉斯一路压制着洛。从单纯的力量上比较，洛就不如汉斯，更别说想要伤到他了。

没过一会儿，汉斯的银剑架在了洛的脖子上，士兵们冷眼盯着统领剑下的败将，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我会在砍下他们的头之前带给你的家人。”

洛不语。

下一秒，剑光一闪，一颗人头自空中滚落在地，那无头躯体径直倒了下去，脖颈上鲜血四溅，如瀑般喷涌而出。

“所有人，撤离海湖庄园，把守进出的要道。”汉斯下令道。

在所有人离开了餐厅后，诺兰的眼神空了。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这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可父亲那凄惨的死相着实吓到了他。

他的父亲死在了他眼前，而他呢？被人掌控，身不由己，他想到这儿不禁悲从心生，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他的泪淌下来：“你们这群怪物，只因我弱小，就成了我无可饶恕的罪。你们操控我的身体，让我亲眼看着我父亲死在我面前，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的吗？我知道——你们有所图谋，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们，别再故作虚伪的说什么愿望，趁早结束我的生命吧！”

Faye在一旁监测诺兰的情绪值，她的声音在零一脑海响起：“情绪已达标，可开启吞噬，是否进行至下一阶段？”

“再等等，等他想好就开始。”零一匆忙回复了一句就操纵着诺兰的身体马不停蹄地往牧场赶。

他知道，等所有人撤出海湖庄园后，这里将迎来一场炮轰，他必须在炮轰到来前进入地下室！

零一开启进入地下室的机关，将身体的操控权归还给了诺兰。

四盏煤油灯被人提在手上，它们的灯光不足以照亮整个地下室。老安德森与蓝礼夫人谈论着接下来的对策，爱诺靠在墙边休息，菲利斯和安娜领着女仆们守在蓝礼夫人身边。

突然，地下室入口传来了机关被开启的声音。

躲在其中的人们警惕地注视来者。

老安德森站在了最前，他看着一片阴影率先闯入了人们的视线。再者，靴子有力的落地声传来，一双骑士长筒靴出现在人们的眼前，而靴子的主人，是让人感到意外的诺兰。

诺兰先是看了一眼完好无损的爱诺，再是看向自己的母亲。他的目光空洞，看向这些熟悉的脸孔也没有什么表示，仿佛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蓝礼夫人走上前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诺兰在母亲的怀里泪如泉涌，他没有哭出声，只是不停地流泪。泪水从他的眼眶滴落，打湿了蓝礼夫人的衣肩。

“父亲死了。”

“我亲眼看着他被人砍下了头。”他嘲弄地扬起嘴角，“他的头滚啊滚，滚到一个人的脚边上，他的尸体永远留在了餐厅里。我却什么也做不到，只是看着……”

蓝礼夫人静静听完诺兰的话，她没有即刻出声，而是抱着他好一会儿才告诉他：“我知道……你父亲是为了报恩而死，从我们决定那么做的时候就已经做好打算了，只不过，一切都太突然了。”

诺兰脱离了母亲的怀抱，愣愣地注视着她。

“在百年前，一艘商船遭遇了一场海难，整条船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那个人就是蓝礼家的先祖。他在海面上靠着一块木板飘浮，最后被一个鱼尾人身的女人救起，那女人不但救了他，还好心的给了他一些珠宝。

先祖回到陆地上对这件事念念不忘，他派人打听那个女人的消息，但都没有音讯。他只好在死前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他的儿女，让他们去报恩。

这个秘密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直到你的父亲在一个月前发现了爱诺。再三确认后，他决定把她带回来。这就是这一切的缘由。”

听完母亲的讲述后，诺兰将目光投向爱诺，爱诺转过脸与他对视了一眼，诺兰却像是受惊的猫一样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她。

索性他们也没有交流。

原地休整了一会儿后，地面上传来了可怖的爆炸声，粉尘因为惧怕倾泄下来，隐隐的，有一种声音在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袭来，老安德森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边跑边喊着：“快跑，入口随时会坍塌！”

一群人慌乱地冲向密道，而身后的声响越来越大。大地不停颤动，掉落的石块挤压着可活动的空间，诺兰仿佛看到了一团火在燃烧着。

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他不止一次的感受过。

所有人都像被牧羊犬驱赶的羔羊一样，所有人都站在理所应当的立场上。他们的举动，他们的思索，都被置于固定好的框架中。

在那个框架中，自由是选择的弹簧。而他仿佛窥见了一种轨迹，不可避免地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