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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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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医生递过探视须知时压低声音,“如果听到警报声别太紧张,仪器敏感度调得很高。”

谢景珩已经暂时度过危险期,还需要在ICU观察两天,但可以进去探视,叶青予说他不进去看,等他醒了再看。

江浔等不了。

ICU病房没有窗户,但有一盏灯常亮,床头被液体挂满,垂满的管子像藤蔓,各种生命检测仪的声音运转,不间断发出声响。

一踏进去就令人感到压抑。

他不知道谢景珩醒来会不会害怕。

谢景珩带着呼吸机,身上也插满了管子,却安静得像个洋娃娃,好像只是睡着了。

脸上没有痛苦的神色,只是比平时都白,白到几乎透明。

他想起在车上,谢景珩那个轻到不行的吻,好像说尽了爱意。

他曾经以为谢景珩爱人爱的很轻松的,没想到,谢景珩只是把所有能表达爱的东西都捧在他面前了。

而他,迟钝到现在才看见。

江浔恍然想起,谢景珩其实从没说过“我爱你”,他也没说过。

爱太郑重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他是个不懂爱也不懂被爱的胆小鬼。可是他凭什么认为谢景珩就懂呢,凭什么认为他爱的轻松,凭什么苛责他爱的不够。

江浔把他没吊针的那只手托在掌心,在脸上蹭了蹭,轻轻吻了他手背,低声说,

“谢景珩,我爱你。”

“快点醒过来好吗,求你了。”

他一低头,滚烫的泪落在谢景珩手背上。

……

两天后。

谢景珩从ICU转进普通病房,人却依然没有清醒的意识。

叶青予有工作安排必须过去,不能天天在这守着,病房里经常只有江浔和护工在。

有江浔在,没日没夜看着,什么都亲力亲为,护工几乎成了医护指导。

深夜的病房里很安静,只剩下呼吸机的运作声和心率检测仪的滴答声。

江浔突然想起两年前,有一个大洋彼岸的陌生号码打给他,却什么都没说,十几秒就自己挂断了,对面也是这个声音。

他听了几个深夜,也不敢揣测谢景珩当年的心情,很疼吗,害怕吗,还是想念呢……

谢景珩脑子里昏昏沉沉,经常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两年前,分不清人生这几段,哪段是真的,哪段是梦。

他不知道怎么醒过来,却经常无意识摸身上的管子,没有力气拔,也经常掉眼泪,疼的。

那天夜里他疼醒的时候,江浔正在给他擦眼泪,看到他醒了“唰”地睁大了眼,按响呼叫铃。

江浔还低声和他说了两句话,说的什么他听不清,耳朵和周围像隔了层水膜,好大一会儿才消散。

医生很快围过来给他做全身检查。

他带着呼吸机,说不了话,眼睁睁看着医生翻动他的身体,哪都动不了,一直检查到腰上,他才有感觉。

上肢还能控制,但手指握力很差,虽然医生说是暂时的。

惊奇的是,检测结果显示肌张力恢复了,至少是二级。医生问他有没有感觉,让他尝试控制,他只能眨眨眼。他感觉不到这件事的用处,也依然感觉不到那部分身体的存在。

有感觉的部分很疼,到处都疼,撑过检查完那一阵他就又晕过去了,什么都没来得及想。

后来醒也是断断续续的,叶青予和叶青梨来看过他,大部分时候病房里只有江浔,有时候用棉签给他在干裂的唇上沾点水,有时候在跟他讲话,有时候在忙工作。

只有江浔在的时候他才觉得,他并不在那场车祸后。

第四天上午,他意识完全恢复了。

不过他猜测是医生减了麻醉剂量,因为那天开始所有疼痛更尖锐地传递给大脑,有种麻药劲儿过去的感觉,又清醒又痛苦。

骨折的肋骨无时无刻不在疼,每呼吸一次都能感觉到。

哪的骨头断不好,偏偏在身体仅存的感知处,巴掌大的地方,痛觉被无限放大。

呼吸机插得他喉咙痛,被这东西控制呼吸频率也很难受,简直是折磨。

没日没夜地疼,醒了还不如不醒。

他醒的时候江浔一直是醒的,江浔什么都不问他,只是工作上的、生活上的事都和他讲,他从来没见过江浔这么多话。

他一般胡乱眨眨眼回答。

早知道会醒过来,当时,他就不亲了。

他不清醒的时候,大抵也是江浔照顾的。

只是,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江浔,至少清醒的时候很难接受江浔给他做护工干的那些事。

他面对这件事忍不住发怂,但毫无办法。

能不能晕过去算了……

“身上还疼是不是,再坚持一下,一会儿叫医生把呼吸机摘了。”江浔很轻的握着他一只手,按按他泛红的眼角,恨不得替他疼了。

江浔没骗他,当天晚上医生就撤了插管式呼吸机,换了鼻罩式。

“可以说话吗?”江浔紧张地问。

谢景珩张了张嘴,嗓子疼得一股铁锈味儿,“能……咳咳……咳……”

半个音节哑在嗓子里,只剩断断续续的闷咳,他腹部发不出力气,除了那点血腥味什么也咳不出来,反而牵动了肋骨的伤。

“没事没事,疼就先不说。”江浔把他半揽进怀里,顺着他胸口。

怀里的人脊背瘦得硌人,细微地发着抖,睫毛随着胸口的震动轻颤。

江浔等他呼吸稍微平稳了,想再扣上呼吸机,却被谢景珩用手拉住了。

冰凉的手指没几分力气,江浔反手握住他。

“我不想戴…也睡不着,能不能…扶我坐一会儿……”谢景珩喘不上来,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听的江浔心揪。

“好。”江浔想下去把床摇起来,却被谢景珩再次抓住,指尖因为用力泛起青白,江浔一动不敢动。

“你抱我……”谢景珩哑着嗓子说,琉璃一样的眼睛望着他。

“好,不用抓我,慢慢说。”江浔重新握住谢景珩的手坐回去,有些自责,他早该想到的,不该搞得谢景珩这么没安全感。

他把谢景珩扶起来一点,稍微升一点高度谢景珩就头发晕,“晕就不坐了好不好,别着急。”

谢景珩下意识摇头拒绝,被他捏着下巴制止,“别摇头,摇头更晕,不晕了回答我就行。”

“嗯。”谢景珩低声说,缓了一会儿才扯扯他的袖子,“没事了。”

江浔怕他难受,停了几次才扶他坐起来,一只手护住他胸口的伤处,不敢让他受力。

谢景珩自己也没力气坐住,软软的全都靠在他身上。

“起来想做什么?”江浔蹭着他头发,吸一口他身上淡淡的清甜,快让消毒水和药味儿浸得闻不到了。

夜里的病房很昏暗,窗子拉了窗帘,只有门上的小窗口透出楼道里安全出口的光,坐起来,也看不见什么。

“只是想坐一会儿。”只是想让江浔抱一会儿。

他不敢让江浔看见他残废到不能自理的一面,可江浔握一握他的手、抱一抱他,他就忍不住依赖,他那些害怕都抵不过铺天盖地的想念。

谢景珩低着头,摸着江浔的一只手,握一握手指,盯着他掌心,什么话也不说,只有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随着眨眼一会儿轻颤一下。

“谢景珩。”江浔轻轻抱紧他一点,手指钻进他指间,和他十指相扣。

“嗯?”谢景珩小声回他。

“对不起。”

这次谢景珩没有回答,没什么力气地回握了下他的手,江浔便继续低声开口,“我不应该自作主张处置你的事情,也不应该吵了架就走。”

“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

“别推开我,多信我一点,可以吗?”

江浔说到最后声音也有些发颤:“谢景珩,对不起,我爱你,我们和好吧,求你了……”

谢景珩身子明显僵了一下,抬头看他,透亮的瞳仁在昏暗的屋子里格外澄澈,像是没理解他的话。

江浔吻了下他的额头,低声重复了一遍:“谢景珩,我爱你。”

尾音刚落,谢景珩的心率检测仪“哔——”地开始报警。

江浔没想到刺激这么大,慌乱地去看怀里的人,轻揉他胸口没伤的一侧,想让他平稳住情绪,“别激动,深呼吸,不用着急,慢慢吸气……”

谢景珩喘得短而急促,心跳也乱得厉害。

江浔揽住他身子不敢动,单手帮他扣上呼吸机,转身想按床头的呼叫铃,被谢景珩又一次拉住手腕。

谢景珩用口型说“没事”,屏幕上的心跳还是乱的厉害,好在心率检测仪已经停止警报。

江浔不放心,又不想违背谢景珩的意思,尽管谢景珩只是手拉着他,可他全身上下也只有手能动了。

江浔没讲话,重新把他抱紧一点,只是蹙着眉担忧地看着他,谢景珩也睁大眼睛看他。

看着看着,谢景珩睫毛一垂,晶莹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滑到呼吸罩边缘。

江浔慌乱地用手擦掉,可谢景珩的眼泪像碎掉的冰珠子,不断线。

江浔一下子更慌了。

这三年,谢景珩什么时候都没哭过。

可短短几天,这次他第二次见谢景珩哭了,上次是他把一身血的谢景珩抱出来,谢景珩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

“对不起,受委屈了是不是?别哭……”

“我错了,等不难受了再骂我。”

“不用抓着我,我一直都在不会走的,别着急,哭多了心脏不舒服对不对?”

“是我的错,我再也不这样了,别难过了好不好……”

江浔一边瞟着数据乱飞的心率检测仪,一边胡乱地道歉,一句句哄着。

过了一会儿,谢景珩自己抹了把眼泪,眼眶还是红的,睫毛也被泪打湿。

但好歹,泪止住了,心率低回来了。

他抬手拽了下呼吸罩,没拽动,便轻轻敲了敲罩子,示意江浔帮他摘了。

江浔确认了几次他没事,才敢把呼吸罩取下。

谢景珩的脸上被面罩勒出浅浅的红痕,他心疼地按了按,这一按不得了,开了闸一样,谢景珩泪珠子又成串掉下来。

江浔把人按在怀里,根本不知道该从哪哄,“怎么了,怎么又哭了,哪句话说错了你这么伤心,告诉我行不行……嗯?”

江浔压根儿没说什么,但是他莫名感到委屈,委屈是仅限于孩童视角的产物,成年人受到不应有的待遇,要么认栽、要么报复回去,可这种情绪在面对江浔时反复出现。

他就是委屈,委屈得不行。

谢景珩执拗地把脑袋抬起来,流泪的眼睛看着他,他鼻尖发红,趁得那双眼睛愈发漆黑明亮,“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哪里爱我了?为什么我让你走你就走了,我说分手你就相信……”

谢景珩声音都是哭腔,胸口不停起伏着,控诉的话却一句不停,“你回来干什么啊?回来跟我签的什么狗屁协议,什么都是你的,你什么都能干,你想住我家就住我家,凭什么啊……”

江浔捧着他的脸,吻掉他的眼泪,只是不停地说对不起。

“江浔你知道吗……车祸醒过来的时候,我怕的要死了,可是连死都死不了。”

“腰下面都感觉没了一样你知道吗,我连坐都坐不起来,躺了一个多月,上厕所都要护工帮忙,我那时候觉得幸好你走了,你要是留下了不喜欢我了怎么办啊……”

“复健的时候下半身也根本没感觉,医生却还要我动,我连上轮椅都学了好久,摔的不疼,但是心里好难受……”

“我有时候觉得,觉得活下来的如果是哥哥就好了,活着太累,那……还是不要了,我不想让他那么累。”

“美国一去两年,拿的都是我的钱,我说分手你就一点都不联系了,波士顿不通信号吗?车祸的新闻那么多你看不见吗,你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回国一见面就谢总谢总地叫我,我都残废成这样了,你就没想过当面问问我,就知道拿协议压我,仗着我站不起来,想抱我就抱我,你凭什么啊……”

“江浔,你到底、哪里爱我了……”

谢景珩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呜咽,都哑在嗓子里……疼的熬了几天,哭到没力气才睡过去,眼角和鼻尖都是通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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