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川和牧野离开了医院。
临走前,牧野在病房的垃圾桶里看到了那两颗有毒的大白兔。
也许宋秋楠还是下不了手,也许是,她打算以后再下手。
牧野只觉得背后寒凉,却又无法义正言辞地站出来指责宋秋楠。他皱眉,目光迟迟不肯收回来。
申川在他身边,伸手摸上他的后脑。
“走了。”
他说着,把牧野的脑袋轻轻转了过去。
牧野又把脑袋扭回去:“哥,不报警吗?”
申川:“……与其操心别人,不如操心操心自己吧。”
牧野一头雾水,“我?”头还没转过来,就感受到脖颈一凉。
牧野诧异扭头,却见申川冷着脸,手里是一个枪状金属器械。
啊!
就说是“绝望的同盟”吧,看啊看啊,反水了吧呜呜!!!
亏的他那么信任申川呜呜!
牧野只觉得又委屈又愤怒,他用一种“你怎么可以辜负我你怎么可以欺骗我你怎么可以巴拉巴拉”的眼神看申川,张了张嘴刚要大喊,就见申川收了器械:“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被人定位了。”
“……什?”牧野连忙把自己从上到下摸了个遍:“谁,在哪!!!”
申川幽幽开口:“在你血液里,那些人注射了定位器。给你打了中和剂。”
牧野的震惊更上一层,揉着自己的脖子:“那些人……你、你怎么知道。”
申川置若罔闻,话头一转:“跟我去个地方。”
牧野:“去哪?”
三蹦子转高铁,高铁转大巴。申川带着牧野来到了一大片玉米地。
来的路上,申川熟练地在一家熟食店买了一只全鸡和半斤炸肉,又在一个小卖部买了包软中华和一瓶白酒。
玉米地的边缘,有一个小小的土包。
申川蹲下,拂去石板上积攒的杂叶灰尘,把买来的东西一个个摆了上去。
他动作过于松弛却也无比娴熟,一定是经常来祭拜的。
牧野看了一眼坟堆上字迹模糊的墓碑:“哥,这是你家亲戚吗。”
申川头也不抬:“是你爹。”
牧野:“……啊。”
不是。
谁???
*
艰难辨认出墓碑上“牧泽”两个字后,牧野冲着坟头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老爸,原来你埋这了。”
申川站在牧野身后,静静地看着墓碑上模糊的刻字。
看了一会,他从自己兜里掏出烟来,丢下一句“抽根烟”就离开了。
牧野回头,只看到茂密的玉米丛已经淹没了那个离开的背影。
申川在不远的空地点了烟,看着白茫茫的天空。
他想放空自己。
却思绪万千。
--
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申川说不准。
他很严厉。
面对申川时,他几乎没有笑容,他如同一座钢铁战士,唇齿严丝合缝。
可他又很温柔。
在仓促的人潮中,他一次次向申川伸出手,教他知识,教他生活。
而现在,他很孤独。
漫长的岁月落幕,他就在这一望无际的黑色土壤中,沉默地旁观着沉默的四季。
所以。
他对老师是什么情感?
敬仰,怀念,遗憾,还是……恨?
申川也说不上来了。
分别太久,久到他都有些记不清,他心底那挥之不去的恨意是从何而来的了。
听说忘记一个人,最先忘记的是他的缺点。
如今看来,是这样的。
申川缓缓吐出一口烟。
这口烟,太过粗糙,割裂他的喉咙,让他忍不住发出沉闷的叹息。
只是印象中,带着老师的骨灰来到这里时,是一个大雪天。
满天飞雪,落在肌肤上生疼。
那个冬天异常寒冷,也异常漫长。
--
——“哥。”
申川回神,烟蒂已经烧焦,他连忙甩掉,回头看到大包小包的牧野:“唠完了?”
牧野点头,看了眼申川的指尖:“哥,你没事吧。“
申川接过牧野的东西,说没事。
牧野才不信!
申川浑身上下嘴硬的东西怕不是嘴。但牧野知道问也白问,索性放弃:“哥,你怎么会认识我爸。”
申川:“他是我的……老师。”
牧野睁大了眼睛:“这么巧。”
申川深深瞧了牧野一眼:“他委托我照顾你。”
牧野了然:“合理,像他会操的心。”
申川:“老师还给你留了一套房子。”
牧野两眼放光:“在哪?”
牧野原以为,老爸留了一套别墅给他,不然,也是在配置齐全的现代小区里,再不济,千禧年的彩色玻璃房子也是别有一番魅力。
结果……
“就是……这里?”牧野如晴天霹雳般站在那栋危房前,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这是一栋过于古老的俄式建筑,横七竖八的电线挂在腐朽的墙壁上,蒙了灰的玻璃嵌在横柱里,上面似乎曾雕刻着复杂的纹样。
凋零,悲凉。
它实在是太老了,老到也许明天它就会自己坍塌。历史的沧桑给这栋老楼上了厚重的枷锁,牧野侧目,看到锈铁栏上挂的牌子。
——【俄国租借旧址】
这栋楼大概是上世纪历史沉痛的遗产,建筑破败的表面充满腐朽的气息,破损的墙壁下是裸露的、一排排红砖。
牧野有些意外,老爸怎么会有这种地方的不动产?
而让牧野更觉不可思议的是,申川家也在这栋四层破楼上。
此时已是傍晚,申川打开了大门的锁:“房产证明在我那,还有一封信。一会给你。”说完,上了楼。
牧野赶紧跟了上去。
申川家在2楼,而且是两户,牧野大吃一惊。
你明明也不缺钱啊,怎么租个那么掉价的东西!
2楼东户是申川的心理咨询室,他平时住在西户。
牧野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申川进了202。
申川没有拦他,在玄关换了鞋自顾自地进了厨房。
牧野抿了抿嘴,拖掉鞋子穿着袜子在屋里转悠。
申川家的所有家具都是木质的,白色镂空花巾盖在沙发、空调、电视机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牧野顺着香气,看到阳台窗外的一丛矮玉兰,白幽幽地,在屋内枯死的一大片蔫黄盆栽中格外眨眼。
总之很有老一辈儿的生活气息,和申川这个人的长相格格不入,但偏偏,和他沉闷古板的性格相辅相成。
牧野光着脚,来到厨房。
申川从冰箱拿了一盖垫手包的大包子,头都没动:“白菜猪肉,吃吗。”
牧野等了两秒才知道他在问自己:“吃。”
申川又多拿出来了两个包子。
“呜呜——”
水壶水烧开的嗡鸣,牧野低头,看到厨房的炉子。
不是天然气灶台,就是最古老的烧炭的火炉。
申川撇头看了一眼:“壶在客厅。红的是空的。”
牧野乖乖提起水壶。
打开红色暖水瓶的木塞时,牧野猛地愣了愣。
……嗯?
他干嘛这么听话!?
水灌入暖水瓶时,空气发出响闷的声音。牧野听着这边水渐满的动静,看到那边申川把蒸锅放在了火炉上。
直到申川端着一盘热腾腾的大包子来到餐桌,又倒了两碗纯的开水,牧野才坐了下来。
他看到申川先从门口的铁防盗门缝收进来一份报纸,然后打开了柜子上的老式收音机,这才坐回餐桌,慢条斯理地吃起包子。
牧野被他这一套操作惊地目瞪口呆。
天啊……
他实在忍不住:“哥,你、多大啊?”
申川边看报纸边吃饭:“八十。”
“……好吧。”牧野拿起一个包子,“谢谢叔。”
申川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牧野立刻低头,飞快嚼着嘴里的大包子。
收音机里枯燥的男声重复着昨晚新闻联播的内容,持续不断的沙沙声忽大忽小。牧野坐在年代久远的实木方桌前,看到冰箱上镂空的白色花巾被来自厨房的风吹起又落下。
申川头发长度刚好,没有打理地乱翘着,随性又不邋遢。纤长的睫毛遮住他的神情,但他只需要坐在那儿,只是坐着,就是一副沉寂的素色画作。
不过……
他眼神中这淡淡的死人感怎么挥之不去啊!
*
吃过饭后,申川把一封信交给了牧野。
信的内容,满满的都是牧泽对儿子的记挂。
最后一段话。
【行笔至此,不知所言。很抱歉孩子,留你一个人,但有申川在,接下来的路,你应该会走得轻松一点。
牧野,希望你不会怪我。
时间不早了,祝你好梦,我亲爱的孩子。】
牧野摸了摸纸张上的痕迹。
这张纸有些泛黄,应该是保留了许久。上面有几个字晕开了,还有干涸的印记。
大概是泪。
很难想象老爸吧嗒吧嗒掉眼泪是什么场景。
哎!大老爷们哭哭啼啼很丢人哎!
然后。
丢人的牧野擦了擦自己丢人的眼泪:“我都没见到爸爸最后一面,我甚至……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
申川一如既往的沉默。
牧野收起信。
他低着头,慢慢走到申川前面。
他盯着申川垂在身边的手:“哥,我能跟着你吗。”
申川不置可否,只是等了一阵,说:“老师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是保护你。”
牧野感受到申川抬起了手,很温和的揉了揉他的头。
而后,落到他的颈侧,抚过那个针孔。
“因为你是老师的孩子,所以他们对你势在必得。”申川叹了一口气:“如果不中和掉你血液里的追踪器,无论你在哪,他们都会找到你。”
牧野迟疑,问:“他们……是谁。”
申川想了想,认真道:“是坏人。”
牧野:“?”
就……就完了?
这敷衍也太敷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