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燃着一缕佛香，成康帝并不笃信佛教，但大晋百姓信佛者众多，因而成康帝偶尔会提及相关，表示自己与民同乐。
这是齐光偶然间发现的。
“齐儿来了，陪朕喝盏茶。”成康帝向齐光招手，示意他到偏殿。
今日正是休沐，成康帝也偷得清闲。
齐光上前行礼：“皇叔，让您挂心，是齐儿的错。”
成康帝笑道：“母后要是听见，还以为朕仗着长辈的身份欺负你。”
齐光笑道：“怎会，只是皇叔日理万机，还要时时分心挂心我的事，齐儿心中不安。”
内室倒了杯茶递到齐光手中，齐光低头只见那茶水乳白，有些诧异。
成康帝道：“这是北疆疏勒国送来的茶，与大晋的制法不同，加了牛乳，口味有些甜腻，朕不大喝的惯，或许你这样的年轻人会喜欢。”
齐光喝了一口，微微蹙眉：“这茶我也喝不惯。”
说完他似是想起什么：“北疆怎么突然送了茶过来。”
成康帝道：“先帝在时，曾有意与疏勒，蒲犁等国通商，北疆艰苦，百姓与守军都过的艰难，若能通商，至少能改善一二，只是北疆天气寒冷，一年之中多有冰雪，往来艰难，彼时恰好朝中有大事......”
成康帝说到此，犹豫片刻：“此后便搁置了，疏勒此次派使臣前来，是想再商议通商之事。”
齐光想了想道：“通商之事，朝廷总要派人前往，我这倒正好有个人选。”
成康帝来了兴趣：“说来听听，朕看看齐儿是不是能为朕分忧。”
齐光按着斯凝梦的嘱咐一字不差将话转达。
“她说，感恩戴德，誓死以报君恩。”齐光说完，观察着成康帝的表情，可帝王心思怎能轻易试探出。
成康帝面色沉静，斯凝梦给出的筹码似乎并未打动他。
齐光正在绞尽脑汁想该如何说服成康帝，只见成康帝眉眼间有了些许笑意：“倒算个聪明人。”
齐光松了口气，他在等成康帝一个确切的旨意。
成康帝端起面前的茶盏品了品：“慕望野和她都是可用之才，就让他们去北疆办些实事吧。”
齐光走出紫宸殿，外头日光正好，他心中大石虽放下，可却仍有遗憾。
“沈琢玉~”齐光从齿缝隙中逼出这三个字。
宫中私狱就在冷宫附近，较之冷宫略好些。
斯凝梦早上只吃了个包子如今已是饥肠辘辘。
桃蓉这时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斯凝梦：“小姐，这还有几张烧饼，要不吃一点？”
斯凝梦有些惊讶，接过那油纸包，见其中包着几张烧饼，晨起时嫌腻，此时闻着真香，因是贴身收着，还有些温热。
斯凝梦将其分为三份递给她与桃蓉。
“桃蓉，这次回去，你便拿了身契出府吧，我给你备份嫁妆，你与我一场主仆情分，也算圆满。”
此去应当不是什么富庶的好地方，青荷已确定要跟着，桃蓉便罢了。
“小姐是嫌我伺候的不好？”桃蓉脸上并未出现斯凝梦预想的喜意，反倒有些落寞。
斯凝梦觉得困惑：“你有意出嫁，就算表哥那里没有音讯，靠着这份嫁妆，也能寻个好人家，做份小买卖，这不好么？”
“其实表哥......已另娶，并非有意隐瞒小姐，只是说起来难受。”桃蓉眼中隐隐有了泪意。
这在斯凝梦的意料之内：“总有好男儿，只要手里有银子，日子总能过下去。”
桃蓉摇头：“小姐，我不想出去，因我没再送消息给韩夫人，爹娘已被赶到庄子上，跟着小姐，至少安稳，我也学不来做生意，就算嫁妆丰厚，怕也是做的赔本买卖，跟着小姐，我一家都安稳。”
斯凝梦明白了，她这是在一笔横财和编制里头选了安稳的那个。
“既如此，你便留下，只是这次就算顺利度过，京都安稳的日子怕也是过不了了，没准就被安排到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你两再好好想想。”
青荷毫不犹豫：“小姐，我是打定主意跟着你的。”
桃蓉擦了把眼泪：“跟着男人不如跟着小姐稳当，我也打定主意跟着小姐。”
斯凝梦笑道：“那便跟着吧，往后日子再难过，养你们两个不是问题。”
青荷与桃蓉亦跟着笑。
斯凝梦心中轻叹，安稳日子确实好啊。
天色渐晚，殿中只点了盏昏黄的油灯。
就在斯凝梦做好在此过夜的准备时，有内侍过来传旨，成康帝要见她。
斯凝梦心中略定，若是齐光失败了，成康帝也不会见她。
紫宸殿内并未有宫人侍立在旁，内侍将她带到书房便离开。
斯凝梦立在殿中，并不四处张望，等了又等，也没见成康帝的身影，不由得腹诽，好在桃蓉机智，不然她是饿的站不住了。
又等了一个时辰，终于见成康帝自殿外施施然地走入。
“臣女恭请陛下圣安。”斯凝梦赶紧行礼。
成康帝缓缓行至她跟前：“斯凝梦，你可知罪？”
斯凝梦心中咯噔一下，难不成没谈妥，不管怎样，先滑跪再说：“臣女知罪，请陛下责罚。”
只听成康帝冷哼一声：“怕是你连自己是什么罪都不知道吧。”
斯凝梦大脑快速转动：“陛下觉得臣女是什么罪，臣女便犯了什么罪。”
成康帝冷声道：“欺君之罪。”
斯凝梦诧异，沈琢玉那边怎么没这么较真。
她赶紧匍匐在地：“臣女罪该万死。”
“感恩戴德，誓死以报君恩，”成康帝缓缓离开，走到书架前,“说的好听，怕是心里已将朕骂了不知几回。”
斯凝梦汗颜，可这事万万不能承认：“君子论迹不论心，臣女所言是否真心实意，日久见人心。”
成康帝沉吟片刻：“读书不多，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斯凝梦不明所以，转念一想，或许是指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个女子，一个商人，”成康帝轻叹，“却能解朕之忧。”
突然的态度转变，让斯凝梦一时没反应过来。
成康帝接着道：“你想将功赎罪，便与慕望野去北疆办些实事，若办不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见斯凝梦还在愣神，成康帝轻哼一声：“锦衣卫指挥使安乐明会将来龙去脉与你说明，往后慕望野的折子，便过密探直接交与他。”
“臣女必然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
这么看，她与慕望野是北发配北疆了。
唉，北疆也太冷了。
成康帝离开后，安乐明很快就入了偏殿，斯凝梦庆幸早上对他还算客气。
安乐明将北疆事宜细细说与斯凝梦：“圣上的意思是，不必与疏勒使臣见面，半个月后启程赶往北疆，北疆事宜可与镇北大将军付珖商议。”
斯凝梦点头。
安乐明继续说道：“这半个月，你得协助内府兵仗局理清那暗器制图，在此期间，暂居北镇抚司。”
“那我能与慕望野见面？”斯凝梦问道。
安乐明：“我会为你们单独准备院子，但不可带侍女。”
斯凝梦：“好。”
北镇抚司内，慕望野一连几日都被关在一处阴冷潮湿的狭小房间内。
内侍忽然前来：“慕修撰，请随咱家搬到清逸院小住。”
“可是圣上有什么旨意？”
“咱家不知。”
慕望野见内侍态度较之以往不同，猜测事情应有转机。
一跨进清逸院，便闻到一股饭菜的香气，院中正屋点着灯，显然已有人在。
他左右打量，见内侍脚步不停，往正屋走去，不由得猜测是谁。
只见内侍立在门前：“慕修撰，请。”
慕望野推开房门，入眼便是一桌丰盛的菜品，鸡鸭鱼肉竟都齐全，还有不少时令鲜果，再瞧那吃的正香的人，正是斯凝梦。
慕望野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道：“凝梦，你怎么在这？”
他几步上前，起身将想与他打招呼的斯凝梦一把抱在怀中。
斯凝梦举着手里的鸡腿：“衣服衣服，我身上都是油！”
“你怎么到这来了，圣上竟一点情面都不给安国公？”
他还以为有安国公在，至少能保她一次。
斯凝梦不屑道：“我需要那便宜爹来救我？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慕望野见她语气轻松，眉眼间还颇有些自得：“那是为何？”
斯凝梦一挑眉，慢悠悠地说道：“自然是因为我，机智过人，才华横溢啊。”
慕望野见她如此，多日紧皱的眉头终于抚平，笑问：“那就与我说说，你是如何机智，如何才华横溢的。”
斯凝梦从银州细细说起，直到饭菜冷了大半：
“对不住你了，大好前程，被我连累，要去那北疆。”
慕望野摇头：“沈琢玉这次，应当是冲我来的，是你被我连累才是。”
斯凝梦微楞：“这又怎么说？”
慕望野：“直觉。”
斯凝梦无奈：“你别为了让我宽心这么说。”
慕望野笑道：“或许离京之前，就能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
斯凝梦见他说的认真，也有了几分怀疑：“沈琢玉又在搞什么花样。”
慕望野：“照你的说法，圣上应当没有厌弃我二人，京中局势复杂，此去北疆，或许比留在京都好，沈琢玉的手要伸到北疆，得费大功夫。”
斯凝梦轻哼：“放心吧，我保管让他分身乏术，没空伸手去北疆，伸一只宰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