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绍言接到了一个电话。

“你好，我是绍言。”

“爸爸，我是心怡，这趟电话打给你是有事要问你，希望你能诚实回答我。”

“哦，女儿？什么事？”

“我接到内院教务处通报，有学生晚上出去不知道干什么，但是并没有按时回来。据说是去了爸爸你这里。”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罗一贯。”

“哦，那孩子在我这里，他精神压力有点大，需要在我这里观察治疗一段时间。”

“……需要多久？”

“不清楚，之前我用催眠，发现是个多重人格，这是个麻烦的类型，保守估计需要一年。”

“那能让教务处的老师来确认一下吗？”

“罗一贯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这有可能刺激到他，会发生什么事无法保证。我不建议这么做。”

“但我得给他们一个合理的回复。”

“就这样告诉他们，我告诉你什么，你就告诉他们什么。”

“……好的，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

“骗了亲女儿啊，老师。”一旁的曹心虞感慨道，“怪不得是老师，而不是医生呢。”

“除了考虑身心健康，还要考虑病人的理想，病人的个性，病人未来的发展。”绍言沉吟道，“我只是不忍心看着孩子们作茧自缚而已。”

太空电梯，仍在加速的罗一贯，最终达到了加速的极限，最后一步跨出恐怖的距离，他的双脚最终离开了地面。他全身燃烧的多重焚焰和残影把他自身推入空中，整个人呈现出飞行，的姿态，空气的阻力以及自身能量的限制不再允许他再加速了。他飞行的速度不断波动，这以后的加速都是在维持最高速度的努力。

“加速！加速！加速！”罗一贯完全进入了忘我的亢奋之中，他感觉自己仍在不断加速，就像是一道光，一道笔直前进，不断加速，甚至突破了每秒三十万千米极限的光，“能做到，我能做到！”

从午夜近凌晨的时刻出发，不过两个小时，他跑出了平流层，现在，他还在继续奔跑，跑到飞了起来。

罗一贯急促地呼吸着，拼尽全力加速，身旁极速流过的气旋在他身体表面摩擦，带来热量的同时也带走了热量。自额头开始，罗一贯开始全身出汗，浸透了制服。然而，他只知道自己穿过了平流层，来到了云海之上，他闭上了眼睛，不想去看周围景物，也不想知道自己现在来到了那里，甚至不想知道还有多久多远这旅程才算是结束。

他很疲惫，但他也很放松，他很困倦，但他也很亢奋，他在朝着遥远的终点前进，但他却希望自己能够一直加速下去。

一天一夜，不间断的奔跑，他最终挣开眼睛，看见了无尽深邃的夜空，也看见了漫天星辰，看见了视线尽头一个块状的小点，距离不会超过五千米。

很快，很快，就能达到终点了。

然而，他没有力量继续加速了。

焚焰和残影渐渐消退，落地，先是左脚，所有的力量和速度在瞬间施加，世界压垮了支撑。啪嗒一声，扭断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过劳对身体造成的损伤一直在积累，只是因为大脑高度兴奋，分泌的激素使这种感觉被压制下去了。调节超出极限，超出极限的后果就是崩溃，崩溃的后果就是坠落。

然而，罗一贯被脚踝扭伤的剧痛唤回了游离的意识。他瞬间联想到了自己从接近三万六千千米高度坠落惨不忍睹的下场，顿时燃起了强烈的求生欲与不屈。没有理会崴掉的左脚，强忍剧痛，咬牙，咬破了嘴唇，然后踏出右脚，把最后所有的力量全部迸发在这一个点。

“【加速】！”罗一贯瞄准了目标，蜷缩身体，下蹲，力量在瞬间迸发出来，把他的身体如子弹一般推了出去，带起一阵震耳欲聋的爆鸣，“不要停下来啊！我，还差最后一步！”

罗一贯全身焚焰爆燃，在孤注一掷的全神贯注中觉醒了流光化身的能力，于是焚焰就形成包裹他身体的光芒，带着他直接冲了出去。就像是飞机弹射，临门一脚之后，只是一瞬就抵达了目标，罗一贯的确只差最后一步，所以他坚定地迈出了那一步，然后就抵达了。

太空城连接太空电梯的空间站闸门根本来不及反应，系统刚刚检测到什么东西正在以超高速靠近，下达开门指令后门缝只打开了一点，就被化身流光的罗一贯直接撞破。

哐当一声巨响，厚重的金属闸门被罗一贯的流光破坏，同时也成功地将他拦了下来。速度骤降的罗一贯全身流光消退，焚焰消失，啪的一声摔在了空间站的地面上，好久才反应过来。

“诶，这里是……过渡舱。我到了？”此时的罗一贯已经用尽了所有的能量，只剩下些许体力支撑他从地上坐起来，他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正是过渡舱，随后就被狂喜淹没，“我到空间站了！太好了！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哈哈哈！”

停止加速之后，罗一贯才感受到失重的环境，自己坐在地面上，因为没有任何固定，也开始缓慢漂浮。望向自己冲进来的破口，破损的金属门外，是自己经历过的三万六千千米的旅程，全靠焚焰的保护，自己才不会受到宇宙射线和其他因素的损伤，不会被宇航服限制。背后，则是另一扇门，打开之后就可以前往太空城。

已经有球状工蚁通过特殊的通道来到破损的过渡舱修复罗一贯造成的损伤，但没有任何东西刻意找罗一贯的麻烦——很显然，系统没有任何预设指令应对这种突发情况，或者是有但也被移除关闭了。

“你们好，小家伙们，猜猜我从哪里来？”罗一贯看着小巧的球状工蚁们用熔融金属和焊接黏剂修补好了金属门，又忍不住想要和它们对话，“从地球来，对，就是那边。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太空电梯已经关闭了，隔间被搬掉了，那我是怎么上来的呢？”

球状工蚁没有理会罗一贯，它们不具备自主互动或者是聊天的功能，它们只是球状工蚁而已。它们除了完成预设的指令和任务之外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知道，比如说，单单填充熔融金属只是把洞堵上而不是修好了门，这一点它们是不知道的。

“我是从地面直接跑上来的哦，一直加速，一直加速，花了一天一夜，不停地跑，最后跑上来了。”罗一贯兴奋地说道，就像是一个孩子跟大人炫耀他发现的漂亮石头，希望得到表扬和鼓励，“三万六千千米哦，是不是很厉害？”

球状工蚁仍旧没有回答，即使它们其中一个路过罗一贯的时候被直接抓了起来，那个可怜蛋也没有回答。

罗一贯看着那个一点反应，甚至是连一点抵抗情绪都没有的球状工蚁，脸上的表情从兴奋变成了失落。他放下了那个球状工蚁，看着逐渐被修补起来的大洞，看着逐渐再也看不见的太空电梯和蔚蓝色美丽水晶一般的地球，沉默许久。

“一天一夜……孤独的时间还长着呢，一贯。”罗一贯站了起来，吊着左脚，在失重环境里一蹦，一蹦地跳向通向太空城的大门，“你必须靠自己，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靠近大门，于是便有服务型的球状工蚁来到他边上，辅助他进行控制面板的操作。罗一贯选择了游客模式，没有登记自己的身份，等待破损的空洞修复后，过渡舱气压稳定，大门便打开了。

整座太空城覆盖着0.8G的重力，所以罗一贯跨过大门的那一瞬间，右脚便马上落到了地面上。

嗒的一声，脚步声，除此之外，死一般的寂静。

罗一贯看了看四周，的确是死城一般的空色萧索，于是轻叹一声，一跳一跳地向前前进。

半年后，公元2036年，火星。

曾义桢轻轻抚摸着星门，感受着门框上致密而复杂的纹路，陷入沉思，就以前那样。

“然而半年前的异变还是无法解释。”身后的曾正贤这样说道，他的脸色每有曾义桢那么凝重，“或者说，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不是异变，而是正常的现象。”

“星门不会自己开启的，而且我们就在边上，没看到任何人出来。”曾义桢沉吟道，“这就很奇怪，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气息。”

“可能是一次技术上的失误，以前的电路就经常跳闸。这么精密的东西，出点小问题也不奇怪。”曾正贤这样说道，“不要太紧张了。”

“星门不可能出这样的技术问题，虽然我也没有完全弄明白这术式结构，但我可以肯定，星门不会出问题。有没有可能是认知障碍结界？”曾义桢这样问道，“我的直觉告诉当时起码混进来两个人，甚至是三个。”

“我们目睹了整个过程，由始至终，就算是认知障碍，也不可能毫无痕迹。”曾正贤沉吟道，“不要太紧张，就算过来三个偷渡的，他们也不可能做什么。火星上没什么重要设施，为数不多的那几个，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控制的。”

“但愿如此吧。”曾义桢这样说道，“我有种错觉，好像星门，这串联的星门，两个中间少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