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圣诞

天意快要毕业了。论文正在收尾，咨询中心的志愿工作也正在交接。不确定毕业后要做什么，也不确定要去哪里。

入学前，天意在刚到美国的时候就去拜访了Gracia，她和记忆里的样子差得不多，只是因为学生长成大人了，让老师的个子显得小。后来她又去过很多次，夫妻俩有个珍藏相册和视频内存卡的展柜，每次天意去，他们都拉着她看那些照片和录像。

他们回顾了那次旅行时看到的极光，说着黑暗的恐怖，却还是遗憾带去的设备没拍下那美感的万分之一。

“有机会还是愿意再去。无论与什么相比，永远是美更动人。”

Gracia说得对，他果然是个诗人。

也许毕业了要去环游世界吧。也要路过北极的极夜，看看那里的极光。

“会不会受不了？Yao不会陪你去。”

Gracia很厉害，她从不错过任何和天意聊到小庄的机会，因为她能捕捉到那双眼睛里罕有的笑意。

“试试吧。也许会更想她。”

圣诞节假期，天意回了趟北京。

程满也许要演戏了，元旦过后就要去参加训练。天意算是做了个中间人，帮他签了关家旗下的经纪公司，他就左一声姐右一声姐地叫着天意要请她吃饭。所以这次回来，第一是要见家人，然后就是要见程满。

到了约定的那天，程满亲自到天意家接人。见到天意就伸手去要帮她拿包，天意没让；又打开后排车门把手掌架在车门上框，天意瞥了他一眼，绕过去上了副驾。

“你怎么回事？”

“我这车小。”程满嘻嘻地笑，系上安全带打开导航。

“能坐下。”天意靠在靠背上，看着中控台上粘着的花花绿绿的小摆件。

“好！”程满答着，手机来了消息，提示音听起来特别。他忙打开看。

章晓昭的声音在并不大的密闭空间里响起来，音调有点高，语速也很快，“满满，你接上她了吗？一会你们到了先吃吧，别等我。该死的孟仕钊……”话明显没结束，程满却忙点了暂停。一边长按着语音条转文字，一边心虚地抬眼看了看车里的另一个人。

起初天意没当回事，程满说想带晓昭一起去，她同意了。俩人在一起之前，程满没少找她倾诉少男心事，隔着大洲大洋，往往等到天意回消息他的问题就已经解决了，他还是要发，大概就只是为了记录一下。

“要争家产了？”只是调侃。

可天意见程满的眼神继续躲闪着不回应，心里一沉，但也没追问。等他仓促回了消息，开车上路后，天意伸手从他口袋里摸出他的手机。

果然还是那种简单得试一下就能成功的密码。

语音条下坠着几行字，“深圳”两个字让天意觉得很刺眼。

那天的饭到底是没吃成。

程满把车停在路边，绷直了身子听天意用他的手机和晓昭通电话——关于小庄和孟仕钊的事情，他其实不怎么了解，只以为是孟仕钊对她不好，很久以来晓昭为此大动肝火；而关于小庄和天意的关系，在他看用“奇怪”来形容更合适，她们莫名其妙地不再联系了，莫名其妙地不再知道彼此的事了。

天意周遭的气压很低，声音也压抑着低沉，晓昭的声音通过听筒传出来，不开免提在安静的车里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为什么去深圳？”天意垂着头，不管电话那边女孩的惊讶只顾着问。

晓昭当然没好气，“你不是看到了吗？他爷爷给了他间那边的公司。”

“你为什么不让他去？”

“你问程满啊！”

没人看得见，程满也还是堆着一张笑脸凑到手机跟前，“昭昭，我姐也是担心小庄呀……”

“别提小庄！”爆出来的声音惊得程满后退，天意皱眉，“俞天意，小庄分手那天找的是你不是我，你什么都不知道，说明她什么都不想让你知道。你不要多事。”

那天。所有关于庄梦窈的回忆，天意只回避那天。回避到如今不得不面对时，却发现自己错得比曾以为的更离谱。如果再仔细一点，如果在室内明亮的光里多看看她，如果别那么心急——也许她在下车前就已经红了眼，也许她等了很久才找到她熟悉的地方，也许她需要自己的拥抱，但不是以那种方式……

“还有话说吗？没有我挂了。”

想象一旦开始就会变具体，恐怖的、悬浮的、虚妄的，但是具体。她需要真实，但她的需要是否重要和正确？她总是犯错，在和庄梦窈有关的事情上，她总是在犯错。

“他们分手，是因为孟仕钊做过什么……对吗？”

长久的一段沉默。沉默就是答案，沉默就是思绪在喧嚣。

“章晓昭，之前你说庄梦窈相信你。你觉得她信对没有？”

她在求助。可那不露声色的疑问句让人听着觉得像是质问，电话那头的安静持续了片刻，声音再响起时沉了许多，“我不会让那个贱种到深圳去。能做多少，我就会做多少。”

愤怒和悲伤争抢着冲上来，天意觉得她必须做些什么，即使只是为了弥补那天的忽视和错过。

“拖他一段时间，其他的我来做。”

“你能做多少？”

“祈祷你家跟他摘得开吧。”天意一只手扶着脸侧的手机继续通话，另一只手摆弄自己的。她订了最早一班去深圳的机票。

程满见状，开车掉头往回走。

“你这么有把握吗？”

“我不信他只做错过一件事。”

章晓昭笑了，“你说得对。”对天意难得有一次认可，像是要和她结成某种约定，“我没什么怕的，公司不是我的，钱也不是我的……你记不记得叶梓暮和霍彬？”

“谁？”

“在天津那次，你见过。”

“忘了。”确实没什么印象，那次在海滩上她见了很多人，没想着去认识，也没听过他们的名字。

“怎么了？”

“连他们一起收拾了呗？”把天意划入同一阵营，晓昭的语调就开始变得不再锋利，“别多想，这几个人跟孟仕钊玩得太好了，我看他们不顺眼，还有几个，我一会把名单发给你……”

天意的眉头一直皱着，恍然不觉已经又到了家。程满帮她开车门，拿包，等她下车，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家门。

“小庄的事……没那么糟，唉，是挺糟的，但是她会保护自己。事情是孟仕钊说的，不是小庄告诉我的，她不想说，你也别打听吧。”

猫慢悠悠地踱步出来，看见天意，又折回去。这两年栅栏一直养在俞悦这边，裙子、丝巾、项链一套又一套，玩具更是一大堆。该抱它回花廊了，它在这里的样子总让天意觉得违和。

天意觉得她该尽快回来。

“我知道了。”

学校的事尽快收尾，然后就回来。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