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的夏日末,14岁的孟芊苡和往常一样走回家,离家门口老远,便听闻谩骂声、砸东西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自门后阵阵传来。
个别邻居悄悄打开家门,流露着好奇的神色,探头探脑,却在目光触及孟芊苡的一瞬,收回脑袋,紧闭家门。
孟芊苡看着手里的棉花糖,尖头已经融化,空气里溢满香甜的气味,隔着一道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妈妈别走!”孟芊苡尖叫着睁眼。
“醒了?”袁光霁温柔的声音想起。
孟芊苡嗅着消毒药水的气味,眼眸从白色天花板转移至身侧人身上,想开口,嗓子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袁光霁一眼看出孟芊苡的想法,扶着她起身,又倒了温水递过来。
孟芊苡就着袁光霁的手喝了两口,方能开口:“我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自己发高烧吗?你晕倒在你爷爷病房门口,被我送来挂水了。”袁光霁说着,伸手摸了摸孟芊苡的额头,“所幸退烧了,看着神志也清醒。”
“爷爷怎么样了?”孟芊苡焦急地拉住袁光霁的白大褂袖口。
袁光霁保持微笑:“挺好的,这会儿该比你精神些。为了不让他担心,没人告诉他你晕倒了,放心。他的一日三餐我也叮嘱过护工了,只说你去打工了,这两天有事。”
“多谢。”孟芊苡看着左手挂着的点滴瓶,只剩下一半就可以去看看孟明知了。
袁光霁再次看穿她的心思:“这瓶挂完还有,你先悠着点儿,别想着下床。”
“我是年轻人,能有什么事儿?”孟芊苡嘴硬。
袁光霁抬手看了眼表:“我今天在门诊,你好好休息,有事按铃。”
孟芊苡表面乖巧点头,内心已有了打算。好容易爷爷这两天病情稳定,必须得跑出去一趟,否则日后定然后悔。
等过了午后,挂完点滴,孟芊苡掀开床帘一角,眼瞅四周无人,蹑手蹑脚下了床。
从输液室到病房,一路顺畅,孟芊苡万幸没遇到熟人。
“爷爷!”为避免孟明知起疑,孟芊苡强打起精神,笑容灿烂,“我来接你出去。”
孟明知像个小孩似的,在病号服外披上外套,紧跟着孟芊苡。孟芊苡不时回头看一眼孟明知,只觉偷感很重。
出了医院大门,孟芊苡长舒一口气,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车站。”孟芊苡打算带着孟明知先去隔壁的建湖县,奶奶临终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葬回老家,待在父母身边,所以,孟明知一早在建湖县买下了两座墓地。
爷孙二人打车再乘车,到达公募时,已过中午。孟芊苡找了家路边面馆,和孟明知一起吃了早午餐,赶往墓地。一路上,孟芊苡都心怀愧疚。
“爷爷,对不起,这两天太忙了,我都没来医院看你。”
“说什么呢?”孟明知嗔怪看了孟芊苡一眼,握住后者的手,“手怎么这么冷,脸色也不好,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从小晕车,现在都好多了,你不记得了吗?”孟芊苡遮掩过去。
孟明知没有任何怀疑,只心疼地捏了捏孟芊苡的手:“孩子,我看那袁医生不错,长得干净,对人和善,看你的眼神也不一般,你不如考虑考虑?”
“爷爷,你胡说什么呢?”孟芊苡有些心虚。
孟明知却坚持:“爷爷是过来人,过日子啊,找个三观正、性子踏实的最好不过。”
“爷爷,我想永远和你生活在一起。”孟芊苡挽住孟明知的胳膊撒娇。
孟明知无奈叹气:“别说傻话了,记得别浪费钱在后事上,也别插管抢救,让我体面安静地离开吧。”
孟芊苡陷入了沉默,肿瘤就像个定时炸弹,在他们之间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到达墓地,天色转阴,孟芊苡在附近买了两束花,和孟明知一并来到奶奶墓前。守墓人很尽责,光滑的大理石碑上纤尘不染,奶奶的照片亦干净整洁。
“奶奶,我和爷爷来看你了。”孟芊苡放下花束,喃喃开口。
孟明知拜了三下,弯下腰抚摸遗照:“这些年,想必你很孤单吧?我很快就来陪你了。”
孟芊苡见状,悄悄离开,留孟明知和奶奶说悄悄话。
十分钟后,孟明知慢悠悠出来,孟芊苡已买了回程的车票。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回到临海市,一路无话。
傍晚前,孟芊苡搀扶着孟明知来到临海公园。临海公园作为临海市唯一的市中心绿地,每天清晨、傍晚后,皆有不少年轻情侣和爷爷奶奶散步,周末更是热闹非凡。
孟明知和孟芊苡到达的时候,人不算多,孟芊苡直接搀扶着孟明知来到海边。
远远望去,天海相连,天空的湛蓝之色如被大海洗涤般,散发出幽寂的光泽,海上除却偶尔疾驰驶过的摩托艇,风平浪静。
“真美啊!”孟明知感慨。
孟芊苡紧紧拉住孟明知的手,粗糙的老茧和表皮硌得生疼,皮肤的温度却直抵心底。
“待会儿我们回医院吧,别让袁医生为难。”过了半晌,孟明知开口。
孟芊苡不曾想孟明知一声不吭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爷爷,对不起。”
爷孙二人十指紧握,低垂下头,转身往回走。
市人医离公园并不远,步行一刻钟脚程范围内。待孟明知躺在病床上,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孟芊苡喊了医院的晚餐粥,留下来和孟明知一起吃。
“查房时间到了。”二十分钟后,孟芊苡正准备离开,袁光霁领着护理人员进来。
孟芊苡有些不自在,拎了包要走,被孟明知一把拉住。
“哎,袁医生啊,认识这么久了,一直没问,你有女朋友了吗?”孟明知另一只手拉着袁光霁,开启问话模式。
袁光霁稳了稳眼镜,笑道:“没有,孟老要给我介绍?”
“这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你看我家囡囡怎么样?”
孟芊苡的脸登时通红:“爷爷,别瞎说。袁医生这么优秀帅气,门槛都要被提亲的人踏破了,我哪里配得上?”
“是你谦虚了,你这么好的姑娘,是我配不上。”袁光霁很快接过话题,弯下腰,悉心替孟明知做日常检查。
孟明知冲孟芊苡眨眼,后者冲出去,再不理会二人。
“等等!”袁光霁的呼叫声很快自身后响起。
孟芊苡回过头,就见袁光霁双手插兜,快步走来,因羞涩,体温更高了些,下意识摸了摸脸,很烫。
“你爷爷也是不放心你,别往心里去,不必急着给我答复。”袁光霁话音刚落,抬起手臂,往孟芊苡脑门儿移动,却在察觉出后者往后退的一秒,收回悬在半空的手。
孟芊苡尴尬笑了两声,挥手道别,以最快速度消失在袁光霁视线范围内。自然未看到,袁光霁眼底的落寞一闪而过。
孟芊苡赶到家的时候,熟悉的奔驰照例停在店铺门口,照亮了她回家的路。只是这一次,二人默契般,皆未主动开口打招呼。
白瑄承缓缓降下车窗,递出来一叠打包盒,孟芊苡一眼认出西餐厅的标志。
“我不饿。”
“多少吃点,别爷爷好了,照顾人的病倒了。”
孟芊苡接过打包盒:“多谢,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定好好去你公司干活儿。”
“一言为定,我定明算账,这段时间亏欠的,都从你工资里扣。”白瑄承知道孟芊苡性子,索性刻意拉开距离。
孟芊苡挥挥手告别,“噔噔噔”爬上楼梯,楼下响起汽车发动引擎的声音。打包盒至少五个,孟芊苡逐一打开,分量足够三人食用。未免浪费,吃完意面后,孟芊苡将其余菜重新包好放入冰箱。
入夜,孟芊苡被手机铃声惊醒时,看到袁光霁的名字,吓得瞬间清醒。
“喂,袁医生。”
“你爷爷隔壁床病友单顺去了,他很激动,下床摔了一跤,你得来一趟。”袁光霁的声音里透着鲜有的疲惫。
“我就来。”孟芊苡挂了电话,拿起外套就往外跑。
到达医院,孟芊苡浑身已被汗水浸湿,顾不得整理自己形容,匆忙往孟明知的病房跑。
推开门的一瞬,孟明知的叫声传来。
“疼!”
“你也知道疼,下次别任性了啊。”一个陌生的男声回应,“袁医生,那我先走了。”
戴着口罩的男人和孟芊苡擦身而过,孟芊苡瞄了眼隔壁床,已被收拾干净,前几日和单顺搭话的场景历历在目,人的生命脆弱如斯。
“爷爷!”孟芊苡来到孟明知身侧,看着后者被石膏缠绕的右腿,气不打一处来。
孟明知看到孟芊苡的表情很惊讶:“囡囡,这么晚你还赶过来!”
“所以,您为什么不好好休息呢?”
“我想送送单老爷子,哎。”孟明知一直叹气。
袁光霁的黑眼圈似乎更重了,慢声细语道:“出了这事儿,谁也不想看到。芊苡别来回跑了,就在隔壁床歇会儿吧。孟老爷子有事儿就按铃,我回值班室去了。”
“对不起,袁医生,给你添麻烦了。”孟芊苡弯腰道歉。
袁光霁虚扶起孟芊苡:“你这是干嘛,都是我应该做的,快休息吧,马上天都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