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气息,带着一丝凉意。几声不知名的鸟鸣,划破傍晚的宁静,更衬托出林子的幽深。
少年喉结滚动,牵动脖颈淡青的血管:“姐姐您受惊了,我们赶紧上路吧。”嗓音带着一丝少年特有的稚嫩,却又极力表现出成熟感。
孟颜面色平静,眼里古井无波。心中暗想,还好,前世她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这点小场面,不过是毛毛雨。
胡二点头哈腰,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方才小的醒来,发现马车车轴断裂,无法再继续使用了。这帮歹徒,真是无法无天!”
林外忽起马蹄声,传来几声焦急的叫唤,打破了沉寂。
“长姐!”
“二妹!二妹!”
……
孟颜喜出望外,是家人过来寻她们了!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久违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公子,二姑娘,我们在这边!”胡二顾不上腿脚的酸痛,边跑边招手。
孟颜迫不及待地奔向前方,天青色的裙裾在风中摇曳,绣鞋碾着枯枝。
“阿兄!小妹!”
她冲上前,紧紧拥住迎面而来的孟青舟,眼眶微红,声带哽咽:“阿兄,你们来得正及时。”孟颜心中不安烟消云散。
孟青舟握住她的双臂,仔细打量一番,他剑眉微蹙:“可有受伤?”
“阿颜什么事都没有,是……养马的侍从救了我,这次多亏有他。”孟颜扭头,看向正徐徐走来的少年。
月辉穿透层云落在少年的眉间,宛如神祇一般。
孟青舟抬眸,目光锐利地落在谢寒渊的脸上:“阿颜是你所救?今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回程的路上,孟青舟仔细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眉头微蹙,心中似有未挑明的话。
夜幕如浓墨泼洒,笼罩着整个府中。
孟颜疲惫不堪地踏入府门,还未来得及卸下满身风尘,便被焦急等候的爹娘紧紧拥入怀中。
“颜儿,总算找着你了!”王庆君嗓音颤抖,双臂紧抱着她,好似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我和你爹瞧你这么晚还未回,心中担忧,便派人上宫里打探情况,谁知宫里来人竟说,申时末刻便散了席,可你却迟迟未归。青舟和孟清这才沿路寻你,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王庆君眼眶泛红,握着孟颜的手,仔仔细细打量着她,确认她身上没有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孟津抿了抿唇欣慰道。
孟颜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爹爹,阿娘,让你们担心了!”
王庆君抹了抹眼角,吩咐道:“流夏,快带大姑娘沐浴更衣,早点休息。折腾了一天,定是累坏了。”
流夏应了声。
走前,孟颜瞥了眼站在后头的少年,少年模样清冷疏离,她本想开口解释,却被孟青舟打断。
“阿颜你舟车劳顿,想必身心俱疲,有关小九的事我会跟爹娘交代清楚的。”孟青舟语气温和。
孟颜点了点头:“有劳阿兄。”
流夏叫来了热水,倒入浴桶中,氤氲的水雾瞬间弥漫开来。
雾气沿着纱衣滑落,孟颜解开腰间丝绦,素白绸缎坠地,指尖划过柏木桶沿,足尖试了试水温,蒸腾的热气立刻攀上脚踝。
她沉入水中,钻入浴桶的一刹那,温热的水弥漫周身,舟车劳顿的疲乏,顷刻间烟消云散。
水波撞在锁骨处迸溅,打湿了垂落的青丝。
水雾蒸腾,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白日里发生的一切。
孟颜闭上眼眸,靠在浴桶边缘,任由思绪飘飞。她想起谢寒渊冷峻的面容,想起他略带关切的神情……
水面漂浮的茉莉、桂花随呼吸起伏荡漾,沾着水珠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在眼睑投下一道细密阴影。
孟颜深呼吸一口气,淡淡的花香如秋风轻拂而过,嘴里仿佛感受到了丝丝香甜。
屋内,花香与雾气盘桓交错,烛火碎金在水面涟漪中流转,映得她唇色愈发潋滟。
肩头的水珠缓缓滑落,延伸向下,突然变得滚烫,停留在今日少年指尖无意烙过之处。
水波忽而晃荡,孟颜的手指无意识攥紧了桶沿,关节泛出青白。
她半闭着眼眸,轻咬下唇,腾腾热气熏得脸蛋一片潮红。
片刻后,孟颜缓缓睁眼,白皙的玉手轻轻划过水面,浇灌着疲惫的身子。
清脆的水波荡漾声,在一片雾气中如梦似幻地响起。
屋子里除了水波的响声,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
如泼墨般黝黑的青丝垂肩而下,几缕飘逸的青丝悬浮在水面,像一根根海藻。
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她婵娟此豸的脸庞缓缓滑落,旖旎的眸中透着一丝迷离,在水雾笼罩下,仿佛轻纱撩拨。
细长指尖随心所欲地拨弄水面,浮在水面的花瓣打着旋儿,唤起一圈圈涟漪,洗去了周身的浮尘。
孟颜凝视着跳动的烛火,突然在想,谢寒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林中?他救下自己,是巧合,还是……
莫非,自她离宫后,他就一直跟在她身后?
细思极恐!
她咬紧下唇,他这人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如今接近她,目的究竟是什么?
但并不重要,眼下更重要的是笼络他,稳住他,并尽她所能,阻止他变成十恶不赦的坏种!
权利可以杀人,亦可救人!一想起前世萧欢被他那般生生折磨,她的心就如刀割一样疼痛。
还有三年后兄长意外坠崖,杳无音信,尸骨无存。此事颇有蹊跷,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阴谋?
阿兄年少成名,如今被外派历练三年回京,凭借优良才干和卓越政绩,又被调入了都察院。再过两三年,便能如前世一样位至左佥都御史。
如若阿兄没了,那么,下一个遭遇不测的可能就是爹爹了!
此人就是想要毁了她们孟家!摧毁孟府拥有的一切!
思及此,孟颜被吓得一激灵,额间浸出细密冷汗。
只要谢寒渊一心向善,待他日后掌权之时,那么,她的兄长就一定有救!整个孟府也能躲过一劫。而阿欢哥哥,萧伯父,也不会再如前世一样被他摧残折辱。
她自己,兴许,还能保住小命。因为,她至今都不清楚前世她到底死于何因!
但她可以十分确定的是,绝不是谢寒渊掐死的她!她不敢想象真相有多残忍,能害她的人,兴许就是身边之人。
她呼出一口浊气,揉了揉太阳穴。
片刻后,她不由得想起昨日在屋内椽栿上,谢寒渊扶住她时,掌心不经意触碰到的那抹柔软。她的呼吸微微一滞,玲珑的曲线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但她那时极其憋屈!那会她还不能出声骂他、不能打他,即便他是无心之举,可他并未立刻松开手,他定是故意为之,借机占她便宜。
可恶!
但,她发现他的手是真的宽大,如同一副铠甲,可以将她那完全裹挟住,密不透风。
真的好羞耻!
孟颜猛地攥紧拳头,欲图驱散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她鬼使神差地试着伸手,盈盈一握。
差别极大!
她的手,只能勉强裹住半边。她脸倏地一下又红又烫,如同火烧,心中暗骂着谢寒渊。
别以为救了她就可以为所欲为!
翌日清晨,笼中白雀叽喳地鸣叫,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雕花红木床上。
孟颜醒来慵懒地伸了伸懒腰,昨夜意外地睡了个好觉。
洗漱后,她问流夏:“小九在干什么?”
流夏一脸疑惑:“奇怪,平日里他早早起了床忙这忙那的,今日倒是没瞧见他的踪影。”
哼,肯定是偷懒睡大觉了。孟颜撇撇嘴,心中腹诽。
她出了屋子,沿着回廊朝西厢房走去,穿堂风迎面袭来,她不由得耸了耸肩。
孟颜抬手轻叩:“小九,我进来了。”
她推门而入,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床榻上的薄被叠得整整齐齐。
奇怪,人呢?
孟颜急匆匆地冲入大殿,裙摆翻飞,带起一阵疾风。雕梁画栋间,木香气息厚重,使她几乎喘不过气。
王庆君正端坐在凤椅之上,珠圆玉润的脸庞带着一丝倦色,指尖摩挲着手中的茶盏。
孟颜迈入殿内,迫切地问:“阿娘,小九呢?他去哪儿了?”
王庆君放下茶盏,平静地道:“你阿兄说了,小九与你独处一室有损你的清誉,本该将他当即处死。念在她对你有过救命之恩的份上,便免了死罪,给他送了些银两将他打发走了。”
闻言,孟颜犹如被一道惊雷劈中,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瞳孔骤缩,颤声道:“什么!赶走了他!阿兄怎可赶走我的救命恩人!”
她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底直窜脑门,手中帕绢被她揉搓成团。
三年后,阿兄坠崖杳无音信,无人知晓真相究竟是什么!阿兄怎能轻易将他赶走!阿兄,不可以!绝不可以!颜儿是为了帮你,为了整个孟府上下啊!孟颜暗自垂泪,在心中思量着。
今儿恰逢旬休,不必点卯。孟青舟也来到了大殿。他身着一袭墨色锦袍,剑眉星目,气度不凡。
“阿兄!”孟颜蓦地攥住他的衣袖,焦急万分,“你怎可不询问我一番,擅自做主?”
孟青舟面色沉静,透着一丝威严:“颜儿,阿兄也是为了你好!你都还未过门,怎可与男子共处一室,若传了出去,旁人该如何看你?”
“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发生!”孟颜急切地辩解道,心中愈发懊恼,如同一团乱麻搅在一块。
“你就不担心萧欢如何看待你?”
孟颜挺直脊背,目光坚定,嗓音铿锵有力:“阿欢哥哥相信颜儿,绝不会有任何非议!”
“阿兄!”她嗓音软了下来,“我要将他找回来!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孟青舟眉心一拧,脸色逐渐暗沉:“你如今二十一了,还这般胡闹!来人,将大姑娘禁足!闭门思过!”
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应声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孟颜。
孟颜挣扎着,却无济于事,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哽咽道:“阿兄你……你这么做是不对的!”被两个下人拽走时,她神色凄楚地看了眼王庆君:“娘,娘……”
她执意留下谢寒渊,本就是为了帮三年后的兄长查出真相,她不想在三年后再次失去兄长!不想连个尸首都搜寻不到!
可是,她却不能将这些话道出来,没有人会相信她,反而只会拿她当疯子一样看待,以为她精神异常。
如今,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王庆君叹了口气:“颜儿,你阿兄说得及是,就罚你禁足几日吧。”
孟青舟缓缓道:“都是爹平日太过宠溺阿颜,如今将她惯成什么样了,寻常女子十五及笄便嫁人了,你看看阿颜,哪个女子像她这般?”他拂了拂衣袖。
“唉。”王庆君叹了口气,神色满是无奈。
孟颜被关进闺房内,下人将门口上了锁。她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心中只剩绝望。
可是,她不甘心,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陡然起身,用力敲打着门窗,屋子发出“砰砰”地响声:“我要见爹爹,我有话说!”
“行行行,大姑娘稍安勿躁,我这就去给您禀报老爷。”一婆子立在门外道。
孟颜虽被禁足,她到底是孟府长女,下人们不敢有丝毫怠慢。
良久,孟津赶了过来,他背着手立在门口,叹了口气:“颜儿,青舟也是为你好,你就忍忍吧。”
“爹爹!”孟颜听到父亲的声音,脸色一喜迫切道:“女儿记得您从小教导我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倘若昨夜没有小九及时相助,女儿早已失身一群悍匪,被他人轮/奸。若女儿失了清白,定然不会苟活于世!女儿的命,是小九救的!爹爹,求您让我寻回他吧!”
她声泪俱下,语气恳切,字字句句都敲击着孟津的心。
孟津是个极其看重情义之人,他捋了捋胡须,眉头紧锁思量片刻,最终妥协:“好吧,爹爹答应你。”
孟颜被解了禁足,屋门被下人打开。
孟津又将孟青舟的几个得力手下安排给孟颜,保护她周身安全。
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车轮碾过路面,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如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