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瘦男子又念叨起来:“仁兄此言差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方才捆裹棉絮。”
“小弟三伏天身裹棉絮,汗如雨下、气喘如牛,亦是心诚之举啊!”
这男子还颇有些口才,真是瞎扯出一套规则来。小胆有自己的小心思,并不出言制止,悠哉游哉在椅子上瘫着。
陈盛戈看不惯这些弯弯绕绕,直接发话了:“把棉絮拆了,要打就堂堂正正地打。”
小胆装模做样地摇摇脑袋,陈盛戈干脆道:“行了,出事情我担着。”
精瘦男子仰天长叹,感情饱满语调激昂到破音:“自古忠孝两难全啊!”
裁判也是受雇于人,听到管事的发话了便依言照做。
厚厚的棉絮取下之后折起来放在舞台旁边,压不下去的翘起边角让厚度越发凸显。
棉絮能起到减缓冲击、保护身体的作用,这人简直裹了半床棉被在打擂台,显然是玩赖啊。
果不其然,失去了自己增加的保护措施之后,第一场还没两招就分出了胜负,圆壮汉子王力成功晋级,脸不红气不喘地下了擂台。
精瘦男子抱着被痛击的手臂遗憾离场,面上愤愤不满的情绪一点也不遮掩,还在说酸话:“偏我来时不、逢、春!”
下一场比赛紧锣密鼓地开始了,陈盛戈并没有多给他一个眼神。
目睹了大演孝道之后的惨痛下场,之后的比赛还算正常,只是平庸得令人失望。
有试图抱摔给自己闪了腰的,有匹配机制优秀成了菜鸡互啄的,还有两手抡起风火轮结果被一拳打中下巴摔了个屁股墩儿的。
最后的最后,只留了王力一个人。
落选的人们垂头丧气往外走时,陈盛戈在屋里也对残酷现实颇为无力。
她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询问道:“不应该啊,竞争卖场现在什么情况?”
小胆用金坠子逗弄着鸟笼中羽色艳丽的鹦鹉,不紧不慢地给出来信息。
宗门得到卖场之后,两只怨鬼大手笔地改造环境、四处招揽高阶修士,就是瞄准了最顶尖的客源来做的。
因此,和他们有直接竞争关系的就一家地头蛇——聚宝阁。在这块地界上有二三十年的底蕴,一家独大。
据传闻,聚宝阁早年也是靠下作手段发家,四处做绊子吞并了三四家卖场才成了老大。
为了能守住自己第一的位子,还不惜大价钱供养了两名元婴期的高阶修士,身手敏捷修为高强,轮流镇守卖场。
安全有所保障,但店大欺客。聚宝阁对挂卖宝物的散客出尔反尔的事情频频发生,其他小卖场正是在散客的光顾中夹缝生存。
陈盛戈转着手里的白瓷杯,看着茶水搅出一圈圈水纹。
小胆凑过来,轻声耳语道:“我还听说,聚宝阁为了对付我们,特地找人定了一批火药呢。”
火药爆炸威力极大,容易被居心不良之人利用,危害社会治安。历朝历代都是严加管控,怎么还能由这些人私下定做?
陈盛戈眉毛打结了。
小胆道出里面门道来:“找的是做烟花爆竹的厂子。只要钱给够了,总有人愿意铤而走险。”
陈盛戈依旧满脸问号:“你怎么知道的?”
小胆嘿嘿一笑,“因为我也想买些火药来增强卖场保障啊。结果那老板贪得没边两头赚钱,给我找到了蛛丝马迹。”
“据说啊,做的数量可以把我们半个卖场一次炸升天呢。”
陈盛戈头有点疼,她猛然反应过来了:“不是,我怎么感觉你在消极怠工呢?”
“凭你的脑子,会找不到避开道德要求的法子?会眼睁睁看着对家在这儿赶制针对卖场的火药?”
陈盛戈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质问道:“这话你自己听着不招笑吗?”
小胆大喊冤枉。
倒是没想到陈盛戈确有些敏锐,不过要卖惨博支持,他怎么可能没准备?
于是拍着木头胸膛保证了一通,情绪到位地给陈盛戈讲早就准备好的各种缘由。
“川满城新上来的镇将朱立民是个拨一万两白银要贪一万五千两的货色,正借着朝廷举孝廉的命令狠捞一笔呢。”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底下人拿不到本来拨款落实的经费,还要从库房倒贴不少给顶头上司,一时间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但是事情不办还要被批评惩处,现在是大官吃小官、小官刮百姓。但凡有一丝不对劲给捉住了,褪层皮都走不脱!”
小胆搓着手邀功道:“但我可不是一般人。”
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之后,小胆反手就叫小弟轮番举报,给了路费盘缠直接莽到镇将府衙。
事情捅到了镇将朱立民面前,把烟花厂老板往官府枪口上送。
烟花厂子平日里没有人查,但终究生产危险管制物品,规章制度要求更为严格,官家不打招呼地突击审查也是有理有据。
依小弟的转述,镇将朱立民亲自到场,莅临指导烟花爆竹存放问题、制作问题,把老板罚得几乎倾家荡产。
火药粉末用的是硫磺、硝石等原料捣碎混合而成,在加工过程中总是有些粉尘飞扬,因此地上、桌上都落了一层粉。
镇将就此做出重要指示:以小见大,见微知著。屋内粉尘弥漫,落灰严重,显然平日里清扫整理有所懈怠。
此后每日早中晚各洒水清扫一次,勤于擦拭,力求一尘不染。
厂子颇有些年头,反复使用的工具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用来装粉末的木桶把手磕掉了一块儿,旁边堆着的铁杵也爬上了锈迹。
镇将就此发表重要讲话: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良器作用可见一斑。木头朽烂不知何时便会折断,生锈铁杵定也不如崭新物件好用。
图蝇头小利实则埋下事故发生的引线,往后一并换新,不许再用破烂。
厂子在城郊,附近并没有店家。老师傅整日干活之外没啥消遣,自己在门槛旁边放了一瓶陈酒,干完活儿就小小抿一口。
随从闻到瓶塞没挡住的劣质酒味,把那半个巴掌大的小瓶子拿起来,味道冲得他死死捏住了鼻子。
上报之后,镇将进一步指明了改进方向:酒乃易燃之物,乃重大隐忧,有可能引起火情。
事态紧急,性命攸关,即刻就地处理!
其实那瓶子就放在门口。
于是随从捏着鼻子走了几步,把那酒水倒在门边野草丛处,将瓶子也远远抛出去,两手空空地回去了。
头发花白的老师傅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听候发落。
朱立民倒是和颜悦色地问起来:“最近师傅干活怎么样呢?”
老师傅低着头,闷声道:“近来赶工,日日天亮而起,天黑而歇,不曾懈怠。”
朱立民缓缓摇头,给老板吓得大气不敢出。
镇将再次指出了烟花厂生产中存在的严峻问题:花甲老人,竟日日劳不得歇!
这样做法,将立孝之令置于何地?简直是将官府公文视作粪土!
往后做三歇一,不得忤逆。
镇将最终还是对这问题百出的厂子下了最后通牒。
整厂查封,在换新整改后上报官府,查验完毕后方可拆下封条。再罚五百两白银,限期三天缴清。
因管理上不敬长辈、心无尊卑,朱立民特地赐名“孝子烟火”,以警醒浑噩麻木众人。
在一片口是心非的赞扬中,朱立民正了正他的乌纱帽,慢悠悠地踏上下人的背脊,踩着匍匐在地的车夫进了马车。
垂落的珠串随着车子移动而摆动,撞出清脆错落的响声。
帘子遮挡了一切,但众人还是不敢怠慢,目送镇将的马车消失在弯曲道路和茂密树林之中。
陈盛戈听完之后,知道两只怨鬼还在做事,倒也点了点头。
小胆哈哈大笑,“才封的厂子,就算真想找新人,也得找些孝顺的,真变成‘孝子火药’了!”
“最有意思的是,前天封的厂子,昨晚就托人过来说能按时交货,不知道给葫芦里藏着的是什么药。”
陈盛戈点了点头,认真道:“干脆借着你买家的身份一块儿过去看看,探探虚实。”
联系之后,两人夜晚坐着马车前往。为了试验烟花爆竹的威力,本就在原厂子后面留出不少空地,直接是搬了家伙到后边赶工。
空地上摆着好些原料,只有两个青壮年在干活,一个扶着容器一个毫无章法地用铁杵捣着内容物,看起来手生得很。
但是老板颇为自信。
“可别小看了这两位新来的伙计!一个是彻夜给六旬老母赶蚊子的,一个是整晚打坐为父祈福的,熬夜赶工简直是小菜一碟。”
“剩下来的一半订单赶多几个通宵就出来啦,到时候给您送货上门!”
一番寒暄之后,两人很快离开了。
乘坐马车出了一段儿,确保那群人看不见了,便在路边停下,转而御剑折返,在一旁的树林里悄悄观察。
老板换了一副嘴脸,叫两个伙计收拾完东西,背着家伙什往森林更深处走去。
原来还在这儿藏了几间木屋子,没有窗户,跟个火柴盒一样立在地面上。
旁边是堆积起来的碎纸片儿,有些褪色的碎屑不复往日好颜色,被风吹了一地。
两个伙计又从屋里抱出来好些管状的长条烟花筒,外表大部分褪色成了灰粉,徒手剥开纸壳又看见在里面不见天日的艳红本色。
拆出来之后,两人又把里面黑褐色的燃料倒进桶里,一会儿就盖住了桶底。
老板在旁边催促着:“太慢了,这我怎么可能交得上货啊!”
竟然是在用不知道多少年没卖出去的烟花来填十万火急的订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