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药铺下午来了二十多个患者,第二天来了五十多个患者,第三天,已经排起了长队,幸好有陈行在,可以维持秩序。都是军汉,不服就干。
云初只得跟陈行商量,弄了个限号,今日限定六十人,多出来的五十人取了号,明日来即可,截止就诊患者人数。
不然她和苏叶,就是忙到深夜,也来不及。
医学生都要身体好的是有一定道理的,身体好才能一直读到硕博,身体好才能熬过漫长实习期、住院医,身体好才能白天上班,晚上回去熬论文。
暮食前,送走最后一个患者后,云初长舒一口气,千万不能再干这种慈善了,她和苏叶都要废了,药蜂消耗掉七百多只,后来为了抓蜜蜂,她的额头被蜇了一口。
等铺子里没人了,百薇把梅花匣子交给云初,轻声道,“阿姐,这三天,卖花得钱六百二十贯,药蜜一贯一瓶,卖了七十贯。这里一共六百九十贯。咱们的鲜花,花朵大,花期又长,很多人来问,可不可以散卖,她们家夫人自己插花用。”
“当然可以散卖,价钱你来定。”云初充分授权,调动积极性。
“啊?那海棠、白碧桃、连翘、黄刺玫,都是十文一只,含笑花三十文,魏紫一百三十文。行吗?”
“当然行,你做主,要搞清市场售价,空闲的时候,去银李园、清夏堂那些园子走走,还有孙羊正店门楼前也有很多花篮、鲜花售卖,那边鲜花价格贵一些,但是品相好,修剪过。夫人们都喜欢去孙羊正店楼前买花。”做市场调研很重要呀,小妹妹,知己知彼。
进了花果铺子后厅,才发现,下了直的燕驰又来了,云初立马皱眉,这人怎么回事,简直是阴魂不散。
正躺在她的躺椅上,旁边竹榻上的红漆木盒里摆着各种蜜果,燕驰捡着蜜果,喝着蜜茶,悠哉悠哉的晃着大长腿。
那些来看病的患者,都是陈行带来的,也就是说云初在给燕家做苦力。
好嘛!队友祭天,快乐无边!
“三公子,你让一让,让我躺一会。”云初不留情面,淡淡道,“你是不是得谢谢我?”
燕驰看她很疲惫,脸上顶着两只黑眼圈,白皙的额头,被蜇的红肿起来,好像一个犄角,一副行尸走肉快要倒下去的样子。
忍不住想笑,很识趣的长腿一抬,坐到竹榻上去了,装模作样的说道,“叶家的万两黄金,你没收到吗?嘶~不可能呀?”
云初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默不吭声,原来如此。
她那威胁跟小狗乱吠似的,叶家又不是请不起名医,怎么会心甘情愿的送上万两黄金。
待云初睁开眼睛时,远远的便看见卖干果的小九又来了,此时神情焦虑,在跟百薇说着些什么,慌张的往里望。
云初想着,这几天蜜果都吃的差不多了,再去买一些。
“周大夫,求你救救我娘。”说着便要跪下磕头,被百薇拦住了。
“阿姐,小九的娘突然站不起来了。小九听说,你可以治病,但是现在有兵籍的人才能取到号,他找人想买一个号,没买到,今天回去,发现他娘已经站不起来了。”
竹沥看看小九,又看看阿姐,距离阿姐上次被绑架,才过去了几天,他冷着脸伸出手,“不行,要治疗,就到铺子里来看,现在天都快要黑了,阿姐一个待嫁女子,不太合适。”
一百文,那些军士们,怎么可能把号转给他,哪怕加一点钱,他们也不愿意啊。
而且从他的描述来看,他娘得的有可能是重症。
云初习惯性的去摸自己的额头,哪知恰好碰到那个肿包,痛的她一阵抽抽。
看着小九焦虑的神情,云初想起了自己妈妈,当年为了救她,哪怕医生表达了不乐观,中医治不了,西医也不行,她的妈妈仍然不放弃希望,跪求医生。
如今再次看到这种神情,那双含泪的眼睛,尽管她已经精疲力尽,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云初拎起自己的医箱,大步流星,“你家在哪里?快带路。”
“在小甜水巷,在大相国寺北面,离这里有点远。”几乎是一个城东,一个城西。
“我陪你去,毕竟你现在是我的坐馆大夫。没我同意,你可不能擅自出门就诊。走吧,陈行,你骑马带这位小哥。”燕驰撇撇嘴,毒妇也有发善心的一天,他还以为她只爱财呢。
小九内心焦急,上马两次踩空,还是陈行用力才把他拉上去的。
绕过大相国寺,转弯绕到巷口,巷内有不少南方特色的饭馆,生意非常兴隆,还有不少妓院,此时门口的灯笼已经点上。
走到巷尾,便见一户瓦房,除了围墙,园子内还扎着篱笆,散养着几只毛茸茸的鸡,正跟着母鸡后面跑。院内农具、杂物,都摆放的有条不紊,地面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刚进屋子,云初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药味。床榻上躺着一个形如枯槁的年迈妇人,满头白发,只剩下一把骨头。
小九一把握住他娘的手,“娘,我请了大夫来了,你醒醒啊。”
并未有任何回应。
云初伸手把脉,一怔,不仅仅只有痛风,还有其他的病,站不起来只是表症。来不及了,快要走到尽头了。
“小九,去到碗热水来。”
云初让小九扶着他娘,自己则撬开他娘的牙齿,灌了大半碗热水,直到妇人咳嗽,才停下。
小九破涕为笑。
燕驰看着云初拿出的不是药蜂,就知道情况不乐观。
云初从医箱中拿出的是金针,又让陈行帮忙把油灯拨亮堂一些,这才细细的瞅准穴位扎针。
小九想问,紧张的盯着云初的动作,不是说药蜂治疗吗,怎么是金针?我娘得的不是痛风?
这一刻钟时间,小九备受煎熬,家里就剩下他和娘相依为命多年,他今年才十五,他娘一直小病不断,不舍得吃药,怕花钱。吃一次药,小九就白干两天,他娘心疼。
云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她好久没有给人施这种急救的针了,生怕因为自己一个技术生疏害人性命。
待云初一根根拔出金针,取出最后一根时,老妇眼皮子动了动,缓缓转醒过来。
小九两行泪终是落了下来,随即一抹,老妇人颤颤巍巍伸出手,“别哭了,早说过,你娘命硬的很,阎王不收。”
云初一点点收拾医箱,和燕驰、陈行退到门口,小九抱着他娘低声哭泣了片刻,今日着实吓到他了,他以为他娘丢下他而去,此后只剩下他一人,孤独一生。
云初环顾四周,这个家很简陋,只有两把竹椅,一张缺了一个角的木桌,还有一些破旧杂物,晾着的衣服上,打满了补丁,原来小九每天出门穿的褂子已经算是家里最好的衣服了。
小九克制住了情绪,有些激动,又有些担忧,他害怕自己的猜测会成真。
云初让燕驰和陈行去院子门口等她,“你想问,为什么别人治病,我用药蜂,给你娘治病却是金针?”
“恩”,小九点头,他天天路过周记生药铺,有一次百薇买蜜果,他在门口匆忙瞄过一眼,也听那些军汉们讨论过,药蜂治疗多么厉害,这里好了,那里没那么痛了。
云初想了会措辞,才发现一个大夫救不了人时,任何措辞都是无力的,“你娘的表面症状有痛风的部分,但其实还有其他疾病。药蜂只是治疗痛风,并不能治疗所有疾病,所以我用的是金针。你娘的脉象已经无力,现在只能是挨一天算一天。”
“救不了吗?”小九怔住了,眼眶又红了。
云初闭上眼睛片刻,她不敢看对面这双眼睛,她想念她的妈妈。
那种绝望,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懂。她的泉水只能疗伤,并不是长生不死水。
此刻,什么安慰的言语都会加深家属的痛苦,她只能点点头,“最后这几个月,满足她的心愿吧。”
小九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啪嗒,眼泪滴落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瓣。
云初让小九每天暮食前,来花果铺找百薇拿蜂蜜和一竹筒水。也许能让他娘没那么难受。
临走时,小九执意付诊金,云初抓了两包间道荔枝糖做诊金,又悄悄的在蜜果篮子里,留下一块小银饼。
燕驰让陈行先回去了,自己则牵着马,抱着她塞过来的两包间道荔枝糖,跟她并肩而行,两人沉默不语。
路过酒肆时,云初买了一坛老酒,抱着回去。
待回到花果铺,她的家人,都在等她,燕驰把两包糖递给百薇拿着,苏叶接过云初的医箱,看出阿姐不对劲,忙制止住百薇别问。
食不知味的吃完暮食后,云初便关门进入空间。
抱着她的一坛老酒,从空间厢房内随意取出一只建盏,坐在海棠树下,喝了个滴酒不剩,可惜没啥度数,喝不醉。
又扛着锄头在田间暴走,胡乱的骂了一阵狗大户,摘了一只海棠插在耳边,又胡乱的唱了一首歌,献给狗大户,希望他路费便宜一点,早日送她回家见爸妈。
我在家乡有亩田
种桃种李种春眠
山泉散漫绕阶闲
万树桃花映河边
陌上相逢一少年
海棠树下荡秋千
汴京富贵迷人眼
功名利禄卷无边
恩怨情仇如云烟
未知来生再相见
家人平安大过天
岁岁年年有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