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抹阳光将熟睡的人们唤醒,笙戈在知道药性后选择服下此药,昨天夜里她出了一身热汗,连翘见她发丝贴在面上,去厨房烧了一盆水让她擦擦身子。
又说了些宽慰的话,事实上,她们俩人的关系要好。
谢寻欢去暖阁时,宋玳陷入梦乡,她的床靠近窗户,不知道是谁讲窗户半掩,他无意窥见了她的睡颜。
她睡起觉来用二字形容——得体。
谢寻欢心里唏嘘:怎么会有人睡觉的姿势都那么认真?
正当他想笑时,宋玳眉头用力一皱,嘴里好像唤着不要,五指将被子死死攥紧,呼吸急促。
她做噩梦了?
谢寻欢折了一枝梨花,轻轻戳了戳她的手,连戳了好几下,她渐渐不再挣扎,肢体无意识将那枝梨花拿走,最后翻了一个身,整个人侧躺,抱着梨花重新入睡。
谢寻欢吩咐连翘不要去打扰她,等宋玳争眼时,太阳已经晒屁股了,她起身时,坐在床上,眼睛有些睁不开,她下意识用手挡住阳光,额角被枝头轻轻划到,不痛不痒。
手中什么时候多了一枝花?
低头一瞧,床上还有散落的花瓣。
有些压在她的身下,有些散在被子里,等她照镜子时,脸上还有花朵的压痕。
连翘在屋外转了好几圈,阿狄跑来过了,见她还在磨蹭,提醒道:“连翘,得去厨房拿饭了哟,大家都用过饭了,那位姑娘没用,你得去厨房拿饭,误了时辰,小心厨房大妈又挑你刺了。”
连翘弱弱应下。
阿狄挠了挠头,按照以前,连翘肯定要说:
不要你管、管你屁事、那老婆子敢议论我,抱怨吐槽,没想到她今天那么安静,也没有挖苦阿狄。
真是反常。
连翘没有看见阿狄不可思议的眼神,像丧尸一样走去了厨房。
一进门,一股油烟扑面而来,食案上放着四菜一汤一份甜品,想必这份可口的饭菜就是厨房特意留给宋玳的。
她刚刚踏进去,厨房大妈就无语道:“连翘,你要是在晚一点,主子的饭菜可就凉了,要是饭菜凉了味道不好,那位姑娘不喜,你可别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谢家亲戚少,平日里不常走动,更何况那位无名无分的姑娘,谢府中人都当她为主子。
连翘赶紧将饭菜放进食盒,头也不回地去了暖阁。
厨房大妈见她魂不守舍,“真是奇怪了,今天居然没贫嘴。”
拿着食盒,她又在暖阁外面磨蹭了半天。
她摩擦地面的脚步声很小,宋玳听到了,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那就是官兵的搜寻。
尤其是那天莫名其妙毫无征兆的搜,宋玳下意识就想躲避,一则是安全起见,二则是陈有光在位期间能推就推,近日无山匪作恶,他却要派兵巡查。
采珠气势汹汹冲了进来,提剑让她脱衣验身,伤口在身上,除了当晚的几人,其他人不知道。
一一排除后,告诉她身上带伤的人必定是连翘。
连翘和她之前并无太多纠缠。
二人之间唯一的纠缠便是谢寻欢。
四国之下,女人的身份敏感,譬如男子可以考取公学,金榜题名,战场沙滩,运筹帷幄,提笔写字,下笔画画,几乎是站在路上,又有万万个分支。
而女人大多数都居于后宅。
宋玳见过的女人,都被家族的荣耀牵制,她们的爱与恨都不于一人,而在于权利。
甘心被皇权的挑弄利用不过是为了搏一把金尊玉贵。
后宫后宅其实并无区别。
宋玳见她踟蹰不定,有心晒一晒她,莫约香烧了半根,她将暖阁的大门推开,阳光迅速将暖阁占满,连翘一见宋玳意味深长的眼神,心里就有些发慌。
她不会去谢寻欢面前告小状吧。
“姑娘,我来送午膳了。”见宋玳并无表示,她只好提着食盒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慢慢将菜放在桌上。
红烧肉、蜜汁鸡翅、凉拌黄瓜、鲜嫩青笋,芋泥酥。
宋玳立在身后,仿佛在给她无形施压。
连翘想从旁边偷偷出去,脚刚挪了几步,宋玳挡在了她的面前,缓缓道:“是你吧?”
此话一出,连翘身上出了一层冷汗,泛着凉意,“姑娘是什么意思?”
宋玳也不和她卖关子,直言道:“那天官兵搜查时,谢寻欢找了个借口躲过去,可是采珠还是来找我了,他知道我身上有伤,是你说的吧?”
连翘装糊涂,“什么啊,姑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原本想寻个由头溜出去,在宋玳看穿一切的目光下,连翘心中不爽,脱口而出,“官府的大人来巡查,我如实禀告而已,虽然我只是谢府的一个下人,人轻话也轻,也不至于被有心人利用,为人做了假证。”
话一出,她懊悔,又想到反正她在府中无名无分,这事本来就是她理亏,想想她又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宋玳对着她的怒气,淡淡道:“如果你是因为觉得我可疑向官府禀告,我自然不会找你,毕竟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可是,你真的是因为我可疑出此对策?因为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因为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这句话就像扯掉连翘心中的遮羞布,让她心中的妄念无处躲藏。
她虽有一些小心思,却也有自己的脸面,被宋玳一说,整个人口齿都不利索了。
同样身为女子,她自然不希望被人指指点点,恼怒道:“你胡说什么?”
她轻轻一笑,这一笑彻底让连翘面色苍白,“你好意思说我,你不一样么,找了个借口留在谢家,又缠着少爷,明明知道少爷不好意思拒绝别人,你就一直缠着,你明明也就一般般……”
她随便吃了几口,“谢家看似家法松散没有规矩,实际上处处是规矩,我听闻旁人说谢家下人是所有工人都想进的,相比工钱福利优于其他,谢夫人柔中有硬,你的心思越发藏不住,你猜谢夫人会不会给你一块容身之处。”
连翘索性破罐子破摔,“你威胁我?”
“你若想看作威胁,那便是威胁了。”宋玳招手示意她退下,“你将你的一辈子赌在他的身上,一定会后悔的。”
她陈述了一个事实,连翘在谢府做工这么多年都是顺风顺水,突然被人放在明面训斥,脸上顿时起了一片红烧云。
本来在她心中,宋玳若是一个小姐之类的,她还会畏惧几分,可是宋玳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孤女而已。
她一气之下不顾礼法,直接跑了出去。
宋玳将桌案上的素膳吃了,净身过后又换了一件桃粉色衣裙,并非是她钟爱,而是柜子里面都是娇俏的颜色,她看了看花纹,选了一件自己喜欢的花纹。
—
二月底,汀州的天气大大升温,所有的制衣阁推出来新的轻薄衣裙。
不知不觉,宋玳在这滞留了一个多月。
空中已无寒气。
本该是一年之中最平凡的一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几日是有意思的,今年就不算负春光。
汀州的百姓挤在县令府,摩肩接踵,衣服擦着衣服,却无人抱怨拥挤,见到有官员进去,眼神一直跟随着,恨不得变成一缕魂魄贴在衣袍上跟进去。
谢寻欢找了个位置,一打听才知,原来今日是摇芳案结案的日子。
“哎呦,红颜祸水啊。”
“这不是因爱生恨,咋子还要专门……”大叔挠着后脑勺,不懂明明事情的经过起因结果人人皆知,咋还要专门为此开一天的庭。
开庭,顾名思义,就是将一个罪恶的行为在大众面前叙述一遍。
宋玳静静站在那,朝谢寻欢勾了勾手指,低声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他点了点头,不见了身影。
陈有光穿着一身官袍,坐在高堂上,下面有围观的百姓在讨论,他拿醒木拍了拍,威严之感让人们渐渐安静了,大家都想听听官老爷怎么说,就像荷塘上平静的叶子,有时候也想知道荷花为什么能开花。
宋玳藏在人群中,一直低着头,仿佛在倒数着。
拒官府人所述,该男子是从地方来的,因着贵人举荐的缘由,从地方到京城做官,听旁人说他是要去户部做官的。
有凑热闹的人说“可惜还没有赴任,便命丧黄泉了。”
“有何可惜?”宋玳突然说出了声,心道糟糕,她原本并不想引人注目,一个不小心说了出来。
等她反应的时候已经迟了,刚刚说话的人立马变了副嘴脸,出言暗讽道:
“呦,一个伶人我说不得了?这种情况一看就是那我青衣公子对她弹得筝赏识有佳,为此一掷千金买她一夜,不过这摇芳姑娘性格硬气也不是名不虚传,如今遇到了一个硬气的要霸王硬上弓,心中心生不满失手杀了他也未可知啊,既然入了这风尘,要吃这碗饭就不要端着架子以为自己是公主,这是这当今的公主还不免得要去和亲?分明就是这伶人又当又立,假清高,可怜这公子的大好前途,毁于一旦啊!”
“对啊,公主都要当作礼物去和亲,去蛮人身边当做取乐的工具,又何况是伶人呢?”
说者有心,听着有意,周遭来此享乐的人大多表示赞同,原本眼中对摇芳的怜惜顿时变成了审判,对啊?风尘女为何反抗?
在他们心中道义是不得反的。
当饭后闲谈,但是他们口中的话语不免让宋玳面露怒色。
正欲开口,官府的人连连驱赶。
陈有光见人群躁动,拍了拍醒木。
一片安静,他扫了一圈下方,一个如针尖一般的目光让他不得不回视,发现画中的女子静静的站在那,直直地挺起背,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