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的就是他。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惊呆了,像看疯子一样看着许繁音。
永宁侯老来得子,疼得比眼珠子还宝贵,便是尊贵如许静姝对这个弟弟也是要哄着的。
被举全府之力惯着,许云琅自然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打骂书童婢仆是家常便饭,庶出姐姐们也没少受他的气,许繁音更不必说,没出嫁前是重点欺负对象。
许静姝素来看不惯这个弟弟,现在见他被许繁音教训了,心里幸灾乐祸,嘴上却装模作样:“琅儿还是个孩子,即便有什么错,好好说教便是,长姐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他呢。”
后面的姑娘们都跟着附和:“对呀,孰是孰非该由父亲母亲来决断,一个外嫁女,越俎代庖。”
“哪有姐姐动手打弟弟脸的,瞧瞧都肿成什么样儿了,马上要过年可怎么见人?”
许云琅成功被攒起情绪,大声直吼:“滚!你这个土包子,赶紧滚出我家……呜呜呜你就和外面说的一样,嫁个克妻的阎王爷,活不了几天了……”
“啪”的一声,又是一个大嘴巴子。
许云琅两边脸高高肿起,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许繁音冲许云琅的小书童抬抬下巴:“你说,刚才发生了什么?”
小书童恍惚着,结结巴巴道:“……刚,刚才是公子先拿弹弓打坏了大小姐的发钗,还骂了大小姐和姑爷,然后大小姐就打……打了公子一巴掌。”
许静姝道:“姐姐,不过是只钗,坏了便坏了,妹妹屋里的随便姐姐挑,何必同个小孩子置气。”
“其一,这不是普通的钗,是进宫谢恩皇后娘娘所赐。其二,长姐如母,许云琅毁坏御赐之物在前,辱骂长姐姐夫在后,我为什么不能教育他?其三,人生十年曰幼,而学。能坐在学堂听夫子讲学的年纪算孩子,请问二妹妹,襁褓里咿咿学语的又是什么?”
许静姝被怼得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才涨红着脸说:“我们只是说钗的事,你扯这么多,不像姐妹说话,倒像把我们当犯人训斥了。”
“训斥?呵,”许繁音一步步走近许静姝,淡淡看着她,又将目光投向她身后的许家小姐们,“玉不琢不成器,琅儿年纪小行事无章,正是需得长辈矫正,否则将来酿成大祸,不知你们哪位会替他承担?”
“好像也不用将来,各位妹妹既如此心疼琅儿,不如明天便同我进宫向皇后娘娘解释一下,这钗为何会坏。”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一向被认为蠢笨的许繁音,如今竟如此伶牙俐齿,连最能说的许静姝都被堵得说不出话,没人敢出头,生怕被许繁音抓住把柄一顿质问。
这事儿本来也不关她们的事,只是碍于许静姝往日的威风,才不得不帮腔。现在许繁音明显更不好惹,在场的又不傻,谁会往枪口上撞。
身后多少双眼睛看着,许静姝誓不能丢面子,眼珠一转,忽而放低姿态道:“长姐,我们是同一血脉的亲人,即便琅儿有错,好好说教便是,动手打他实在太过,若长姐非要他承担毁坏御赐之物的罪名,妹妹愿代他受过,求长姐责罚。”说着,还对许繁音深深行了一礼。
啧啧,小丫头片子心思还挺多,知道永宁侯夫妇疼爱自己一定会护着她,装起柔弱来一套一套的,既显得她这个大姐姐无理还不饶人,又显得自己顾全大局疼爱弟弟。
好赖话话都让你说了,别人喝西北风啊?
许繁音可不惯着她:“行,那就禀告老太太按家法处置吧。”
许老太太可不是好相与的,一向讲究体统,皇家为上,重男轻女到几乎可以开宗立派了,眼里除了儿子孙子,什么女儿孙女那都是物件,不喜欢她这个乡下回来的,许静姝这个非亲生的一样瞧着厌烦。
许静姝非要替人家最宝贝的孙儿受过,老太太肯定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没想到许繁音真会应下,还搬出老太太,许静姝一时骑虎难下,只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一边点头,一边柔柔弱弱掉起泪来:“但凭姐姐吩咐。”
“许繁音,你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一向以许静姝马首是瞻的六娘坐不住了,“二姐姐她也只是为姐妹兄弟和睦着想,你身为大姐姐往日不以身作则便罢了,事事都要二姐姐替你出头,而今她这般同你做小伏低,你竟一点姐妹情也不念!”
“哦,”许繁音面无表情,“你们背后议论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们是姐妹啊?”
“你,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
“犯不着偷听,你们说那么大声,那声音拉不住地往我耳朵里钻,我也没办法的。不过我是没想到你这么厚脸皮,说人小话还要质问苦主为什么听见。”
六娘脸色铁青,不服气道:“说小话便说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况且本小姐说的也是实话,那沈二本就……”
“实话?什么是实话?”许繁音当即反问。
气氛凝滞,她不卑不亢,语态沉静:“我夫君自幼便以聪慧闻名族中,十七岁连中三元,入朝为官十载,兴水利,治黄河,去年青州大疫是他深入疫区,不眠不休带着太医们试药方才免得疫情传入京中,这些为国为民的事你们不记得,反而信谣传谣。”
许繁音不屑一笑:“实话?真是让人听来发笑。六妹妹,你所谓‘实话’,当真亲耳所听,亲眼所见?”
“亏你们还从小上学读四书五经呢,造谣朝廷命官,嫡亲姐夫,这就是你们作为世家贵女的涵养?”
在场的小姐们个个被问得满脸羞愧,心中更是害怕,污蔑朝廷命官,若是传出去让人知道,别说以后嫁不了好人家,万一连累父亲被陛下治罪那真家族的罪人了。
六娘更是被震得三魂没了七魄,腿软得都快站不住,若不是婢女扶着险些要跌倒了。
眼见出头鸟没了指望便罢,还叫许繁音发了火,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许静姝矫揉造作地出来作和事佬:“长姐,都是一家人,六妹妹她们年纪小不懂事,便不要……”
许繁音冷眼扫过来,许静姝下意识住了嘴,软软往后退,却被许繁音一把搂住脖颈,拦住了她想摔倒的动作。
在她身侧,许繁音眸光一一划过所有人,缓声道:“年纪小不是没教养的理由,我许繁音今天把话放这儿,若让我听到谁再到背后嚼那些闲言碎语,不好意思,我的巴掌既不认人,也不讲道理。”
跟着,在许静姝耳边低声冷道:“我忍你很久了,若再登鼻子上脸,别怪我让你哭得很难看。”
“你……”许静姝张嘴便要反驳,对上许繁音毫无波澜的脸,不由自主低下了头,“……是,妹妹谨记姐姐教诲。”
“好妹妹。”许繁音甫一抬头,一旁的许家小姐们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许云琅见所有姐姐都被许繁音怼了,大喊了句“许繁音,我和你拼了”便从地上捡起块儿石头猛冲过来。
却一下撞到了一堵墙似的人。
许云琅手一松,被自己拿起的石头砸了脚。
沈微面色淡淡,并没有说什么斥责的话,只是眼角眉梢里一贯的披霜带雪,也足以让许云琅吓破胆,愣神半天,一下子蹿到姐姐们身后。
沈微缓步走向许繁音,与他平行站定,一身天青色,清隽无暇,恍若谪仙。
每每见沈微,许繁音都要感叹一遍世间竞有如此神颜。
“夫君怎么来了?”
沈微道:“书房闷热,出来走走。没想到撞见夫人被欺负。”
说着,他牵起许繁音的手。
许繁音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沈微主动牵她手诶……嘿嘿,这是在给她撑腰呀,虽然不是很有必要,但大美人的手不牵白不牵,感激一笑,轻轻回握住他。
许家小姐们顿时紧张起来,她们本就惧怕沈微,加上刚才她们说的那些,如果许繁音吹枕边风,只恐以沈二杀伐果决的性子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于是,也不知谁话锋斗转夸起了许繁音今日打扮漂亮,没一会儿现场氛围骤变。
“姐夫真会说笑,什么欺负,自家姐妹闹着玩儿罢了。”
“对呀对呀,长姐成婚许久才回门,妹妹们多日不见甚是想念,这才拉着长姐多说了几句。”
“长姐与姐夫琴瑟和鸣,我们便不打扰,便先告退了。”
许静姝垮着脸夹在其中,身边路过的姐妹们跟逃难似的恨不得长八只脚跑,除了婢女哪里还有人管她,与从前的前呼后拥截然不同。
许繁音吃惊地看着这群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小姑娘,院子人一走完,她放开沈微的手,习惯性递手帕的空档冲沈微竖起大拇指:“公子武威!你一来连话都不用说,她们便逃荒一样走了。”
明明夸人的话听着却有些别扭,许繁音则立时察觉用词不当,急忙找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气场强大,简直就是只听其声便让人闻风丧胆。”
越说沈微眉头拧得越厉害,许繁音舌头直打结:“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公子你别皱眉,我发誓……”
“许小姐不必如此,我明白你的意思,”沈微面色淡淡,只问:“可有受伤?”
许繁音大喇喇摆手:“哪能呀,我不修理她们就算好的了。”从小到大她和人吵架就没输过,一群刚及笄的小姑娘加个小男孩还不够她塞牙缝呢。
许繁音说的是真话,只是那迷路时被冻得嫣红的眼尾和鼻尖,任谁看了,都以为她刚躲起来偷偷哭罢,眼下故作开心。
沈微收回目光道:“官署事忙,我不能时时陪在许小姐身边,不管在哪里受了委屈,不要害怕,告知我便可。”
“嗯!”
许繁音重重一点头,遇上个这么好的甲方,感动的眼泪花差点出来,忽的,她一回想沈微刚才说的话,不对劲,她和许家小姐们争论时他说不在书房,那是在……
“我那会儿说的话,你不会都听到了吧?”
沈微一点头,许繁音顿觉形象不保,毕竟刚才她确实挺跋扈的。
见她满脸尴尬苦涩,沈微道:“多有冒犯,我并非刻意偷听你们姐妹说话,只是听见你为我正名,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呼~许繁音大松一口气,那还行。
“多谢许小姐。”沈微看着她道,浅色的瞳仁里是她的倒影。
“没,没事,咱们是夫妻嘛,这都是我应尽的义务。”什么情况,怎么老是人家沈微一认真看她她就脑袋发晕啊。
为了避免再对视下去真的晕倒,许繁音匆忙转头,继续踩着雪,生硬转移话题:“母亲要我们今晚住在候府。”
沈微冷清清道:“你想留下吗?”
“我?”许繁音其实都行,略一沉吟,道:“我怕公子不方便。”
“那便留下。”
讲真,这人冷归冷,绅士风度方面还是没得说的。许繁音傻傻一笑,积极邀请他一同游园赏景。
积雪被阳光照得莹莹生辉,踏上去“咯吱咯吱”直响,许繁音一步一步踩实了,很是乐在其中。
沈微只是默然看她,目光一直落在她提着裙摆的手上。
自从她那晚撞进他的怀中后,只要两人肌肤相触,他的头痛便会减轻,今日下马车扶她一瞬,到现在疼痛也不曾复起。
他私下寻医问药,寺庙也去了,无人能说出所以然,只有方丈高深莫测曰:“前世今生,施主之缘也。”
沈微只信有理有据的事,并不将方丈的话放在心上,所谓前世今生,不过是世人寄托之词。
但他数十年头疾确确实实因眼前人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