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是董岑,而是带着人皮面具的那个俘虏。穆锦盛不知道他是怎么杀死董岑,又伪装成董岑模样的,面对这人的威胁,他只能照做。
因为这人不了解军中事务,所以当天夜里他和穆锦盛换了身份。这个俘虏手上有一种毒,可以令人面部溃烂,无法辨别容貌,所以旁人看到那具尸体,也无法认出那才是真正的董岑。
以免夜长梦多,他串通军医,以疫病为由处理了董岑的尸体,又伪造密文,将事情推给尔突胡的俘虏们。
那些人最终的目的,是要祁宴的命,原本这件事并不会落到穆锦盛身上,可惜那个俘虏提出自己要跟祁宴一同抗敌时,祁宴没有答应。
穆锦盛被迫揽下了杀死祁宴的任务,而且险些成功了。
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秦莜沉默片刻,忽地抿了抿嘴唇,犹豫地问道:“你不害怕吗?”
祁宴一直观察着秦莜的神色,见她得知真相的第一反应竟是这般,他不免心生疑惑。
“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祁宴挑了挑眉,唇角微勾,“难道你觉得我会为此感到害怕?”
秦莜下意识反驳道:“难道不是吗,穆锦盛背后的人是谁,我们尚未得知,而且他能牵扯这么多人进来,能制出如此逼真的人皮面具,想来身份也不一般。这样的人,如此处心积虑想要你的性命,你居然不害怕?”
话说出口,秦莜忽然反应过来,祁宴他真的不会为此感到恐惧。
他年少成名,还未及冠便成了镇守一方的将军,西北的百姓对他表以崇敬,可这世上不乏嫉贤妒能的小人。单看祁宴的性子,他应该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里未免有一些位高权重之人。
想到这里,秦莜抬头看向祁宴,只见他神色淡然,眼中还有一抹笑意,仿佛对有人要杀了他的这件事情丝毫不放在心上。
看来,他已经知道穆锦盛背后的人是谁了。
秦莜忽然心头一动,压低声音问道:“穆锦盛在何处,我想见见他。”
闻言,祁宴眸色一沉,缓缓摇了摇头:“你不必寻他了,穆锦盛交代完这些事情之后,趁守卫不备,用匕首刺穿了自己的喉咙,当场气绝。”
秦莜难以置信道:“穆锦盛他自尽了,这怎可能?”
祁宴声音低沉:“穆锦盛说他已经没了生念,只是他妹妹被那些人带到了牧城,希望我能帮忙救下她。”
“我记得郭净远的老家就在牧城,可为什么偏偏是牧城呢?”秦莜眉头紧蹙,苦苦思索着,却觉得此事愈发扑朔迷离,让人感到无力。
“等等,有个地方不太对。”想到某个点,秦莜脑海中灵光一现,“穆锦盛身后的人想要拉拢郭净远,这没什么问题,毕竟他是军中第三个能拉满暗星的人,能力不可小觑。”
“可是为何会让韦逸去做这件事呢?”
秦莜想了想,觉得这或许是个突破口:“我与郭净远算得上是朋友,他与韦逸平日里并无来往,而韦逸这人又愚蠢至极,将事情交给他来做,意味着这件事很可能会搞砸,明知会发生这种情况,却还选择了他。”
“除非他们本就想让这件事搞砸,但这种情况风险很大,而且不符合常理。”祁宴冷声接道。
秦莜目光灼灼地看着祁宴,接触到她的目光,祁宴心头一动,顿时明白了秦莜的念头。
“韦逸的祖父是统管西北十城的巡抚,如今正住在牧城。”祁宴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尔突胡的军队已受重创,完颜尔丹的儿子都死绝了,至少十年内,他们不敢来犯。”
完颜尔赫死了?
秦莜忽然想到祁宴身上的那些伤,除了摔伤以外,他身上还有刀伤剑伤等,原本秦莜以为这是和那些俘虏打斗时伤到的,可仔细一想,那些乌合之众又怎会那么轻易便伤得到他?
见秦莜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祁宴忙解释道:“前几日,靠近北部的那片荒地平白起了黄雾,我带其他人来到这片树林歇息,第二日便得到完颜尔赫向这片树林靠近的消息。我带兵去杀了他,回来的路上又遭穆锦盛与那些俘虏围堵,这才掉下山崖。”
完颜尔赫已死,往后的这些年西北百姓不必再受战乱之苦,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秦莜笑着道:“完颜尔赫死了,往后西北的百姓总算能过上几年太平日子。不过西北战事已平,将军打算何时动身前往京城?”
祁宴摇了摇头:“不急,皇上的诏书估计要等年后才能送来。”
秦莜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之后,又缓缓问道:“那将军打算何时前去牧城?”
闻言,祁宴忽然抬眸,深邃的目光直直撞进她的眼底。他唇角微扬,语气中还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调笑之意。
“这就要看你的意思了,待我伤好后,你可愿和我一同前去牧城?”
秦莜心头蓦地一跳,她垂下头,眼神有些躲闪:“既是与将军同往,我自然不会推辞。”
见状,祁宴低笑一声:“既然如此,那便说定了。”
五日后。
冬日的寒风卷着沙砾,祁宴带着一众士兵回到军营,而黄离峰早已在入口处来回踱步,不知等待了多久。
“祁小将军,你怎的受了这么重的伤!”黄离峰急忙迎上前,看见祁宴身上绑着的布条后,他骤然变色。
祁宴摆了摆手,淡淡道:“无碍,只是些皮肉伤。”
说完,他朝黄离峰身边看了看,随后皱起眉头,沉声问道:“郭净远呢,他不在你身边?”
黄离峰疑惑道:“那小子伤到了腿,在自己帐中养伤呢,将军有事找他?”
听黄离峰的语气,郭净远的伤并不重,这让秦莜的心放了下来。
祁宴闻言轻笑道:“平时总见他在你身旁跟着,今日没瞧见他,所以提了一嘴。”
正说着,一直跟在秦莜身后的董洪忍不住了,他从马背上下来,急匆匆地朝西边走去。
见状,秦莜朝祁宴看了一眼,两人视线短暂相接,祁宴微微点了下头。得到准许后,她也跟着下马,朝董洪的方向追了过去。
虽然这几日,董洪一路上都很安静,但秦莜知道他心里闷着火气。
她快步追上董洪,在某个拐角处拦住他道:“董洪,你要去哪儿?”
董洪拳头攥得很紧,被秦莜拦下后,他的眼睛泛起水雾,声音也因喉咙发紧而变得凝涩呜咽。
“秦朔,你骗我,我爹死了。”董洪咬着牙,声音颤抖,“我想给我爹报仇,可是穆锦盛却死了,死在了他自己手里,这算什么?”
董洪的话让秦莜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回应。
秦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抬手拽住他的衣袖:“你跟我来。”
她大步穿过营地,停在董岑平日歇息的营帐前,刚要迈步走进去,两个士兵将手中长枪横在两人身前。
“怎么,这儿还不让人进了?”董洪嗤笑道。
看清秦莜与董洪的面孔后,其中一个士兵放下长枪,又向后退了几步:“原来是秦朔和董洪兄弟啊,方才你们俩风风火火的过来,没看清脸,不好意思啊。”
见状,另一个士兵微愣片刻,也跟着将长枪收了起来。
秦莜朝两人点了点头,随后拽着董洪走进营帐。里面东西很整洁,她朝四周张望,最后目光定格在一个放得显眼的大木盒上。
“那边放着的木盒,你看见了吗?”秦莜松开手,指着木盒问道。
董洪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神色不解:“我看见了,怎么,这里面放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秦莜没说话,走过去将木盒打开一条缝,超里面看了一眼,随后又很快将它合上,欲言又止地看着董洪。
这里面放着的,是董岑的骨灰和未烧尽的残骨。
秦莜这要说不说的样子,倒让董洪紧张起来,他皱了下眉头,语气稍有些不耐:“这里面究竟放着什么,你为何要带我来找它?”
沉默片刻,秦莜终于开口:“这里面装着的,是董校尉的尸骨。”
董岑骨灰的位置还是祁宴告诉秦莜的,当时董洪的状态很不好,祁宴担心刺激到他,所以暂时对他隐瞒了这件事。
果然,听到这个消息后,董洪呼吸骤然停滞 ,他猛地冲上前夺过木盒,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你什么意思,我爹他在这个盒子里,你为什么会知道?”
他紧紧抱住木盒,身体还在因情绪过于激动而颤抖着。
秦莜轻声叹了口气,她别过脸,缓缓转过身去,不忍再继续往下看:“祁将军还有事要找我商议,我先走了。”
帐中的气氛骤然凝固,就在秦莜即将踏出营帐的时候,董洪的声音再度响起。
“秦朔,多谢你。”
他的声音很轻,如果没有仔细听,很难听到他的话,但秦莜听到了。
不过她并未说什么,只是脚步停顿了一会儿,随后利落地离开了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