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砖铺地的朝堂上蟠龙金柱在晨光里投下细长的阴影,太子跪在金殿之下,红色四爪蟒袍裹着的身形微微发着颤。
“啪!”一封奏折摔到他的跟前,他身子一凛,满朝文武皆惊得低下了头。
“开春拨了七十万两治水,江阴如今饿殍遍地,你当如何解释?”
人群中突然有人出列:“启禀陛下,臣昨日收到密报,说灾区设的粥棚用的竟是已经霉蠹的陈米,太子府长史更是一手把持着赈灾银两流转……”他话音未落,几名御史纷纷上奏,太子府结党营私、煽惑众听等罪状一一呈上。
周溪抬起眼睫,冰冷的目光丝丝缕缕地黏住前方那个仓皇失措的身影。
“报——!”殿外传来禁卫们铠甲与佩刀撞击的声音,风尘仆仆的驿使跪倒在殿门前,“狼牙关大捷,五殿下率轻骑夜袭敌营,斩首敌军主帅,夺回边关三城!”
御座上的九五至尊倏地站起了身子:“好!好!不愧是我夏国最英勇善战的皇子!”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道:“传旨,着五皇子即刻班师回朝。”
那起先便一直跪着的朝臣重重咳嗽了一声:“陛下,那江阴水患……”皇帝目光扫过太子苍白的脸,缓缓道:“太子即日起禁足东宫,待查明后再行发落。”
太子的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周溪收回目光,垂眸盯着靴面的银线绣花,嘴角在阴影里微微勾起。
金銮殿的上空一只幽蓝色的蝴蝶扇着翅膀飞过众人头顶,一路飞出了宫门。
蓝越弧“得知”太子获罪已是数月之后,她深知太子为人骄奢狂妄,出状况是迟早的事。而周溪没了太子的百般刁难,终于入了帝王之眼,得以在朝堂一展抱负。
这日五皇子回朝,城中百姓自发地捧着花果夹道欢迎这位护国战神归来。
蓝越弧与周溪作为城门迎接的皇亲,早已盛装等候多时。城楼传来一声鼓响,远处尘烟渐起,黑压压的铁骑踏着风沙而来,最前方的金甲裹身的年轻将领行至城门突然勒马,翻身下马之际带起甲胄铿锵,欢呼的百姓自发地让出了两丈宽的甬道。
“三哥!”蓝越弧循着声凝眸望去,来人姿容如玉、威仪秀异,当得起玉面战神的威名。“臣弟幸不辱命!”他一双明亮的凤目中绽放出勃然英气。
“五弟请起。”周溪双手将他扶住,目光细细描摹了一番眼前这张俊脸,似是在确认对方一切安好,倏地展开双臂将人抱了个结实。
“焕儿你受苦了……”他低声道,周焕哈哈笑着拍了拍身前这个自小交好的兄长,毫不在意地说道:“劳三哥惦记了,臣弟不苦,还得多谢皇嫂赠下的赤霄剑,这紫霄宫炼制的法器果然不同凡响,助我在战场杀敌无数。”周焕拍了拍腰间佩剑,又看向了周溪霜下摆处雪色的剑鞘,脸上笑意愈深。
五皇子周焕前线立功返朝,帝王龙颜大悦,赐下恩赏无数,封王封府,一时风光无限。朝中流言渐起,皇上欲改立五皇子为太子。
周溪饮多了酒归家,蓝越弧细细照料了半宿,周溪突然抓住她的手,他睁开双眼紧紧地看着身前花颜玉貌的女子,眼底泛出微微赤红之色,他哑着嗓子说道:“小蓝,我一定会让你成为夏国最尊贵的女人。”
蓝越弧只道他是过于上进以致忧思于胸,她抚了抚他额前的碎发,轻声细语地劝道:“别太累了,好好睡吧。”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年,狼牙关敌军再度来犯,宁王周焕自请出征,两个月后却传来夏军溃败的消息,主帅宁王身受重伤,战线节节败退。
朝堂上山雨欲来风满楼,皇城里黑云压城城欲摧,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那密报中下落不明的宁王周焕在一队亲卫的护送下悄悄回了城。
周焕金甲上满是血污,他单膝跪在金殿上道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事实——敌国已被妖族侵占,而本次战场上自己的对手便是伪装成人类的妖族大军,夏国军队都是凡人之躯根本难以抵挡,为今之计只有由国师府出面去请修仙界的能人异士方能制住这一灾祸。
夏国这场危机最后因紫霄宫和国师府蓝家联合出手得以化解,蓝越弧作为蓝家新任家主自然也挑起了上战场击杀妖族的重任。
妖族似是未恢复元气,见修士大军杀到便只在边境地带小打小闹,这场战斗很快便结束了。
过了不久,又一件惊世骇俗的大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有人密报宁王周焕勾结妖族,此前那场死伤无数的败仗便是拜他所赐。
为查证清白与否,皇帝派人将宁王扣押在皇宫,命人前去他家中搜查证据。当一封封通敌的书册和一件件妖丹法器从宁王府搬到众人眼前时,若说刚听到这消息时许多大臣们还是持怀疑态度,此时大家也不得不相信那样的惨案竟真是这曾经意气风发的战神所酿成。
周焕被拖下大狱等候发落,周溪一脸失魂落魄地回了家。蓝越弧乍一见他毫无血色的脸便知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
“我不信,”她一脸坚定与笃信,“他绝不是那样的人。”
周溪疲惫地抹了抹脸:“朝堂之上证据确凿、板上钉钉,任我如何求情也无济于事。”他双手捂了脸,齿间低低地泄出一丝哽咽,“五弟……”
是夜,守卫森严的深牢大狱刚刚换过一批值守的禁卫,狱中黑暗潮湿零星地点着几只光线微弱的蜡烛,关押的要犯们各个蓬头垢面,身着血腥味浓重的污衣,一眼望去分不清谁是谁。
周焕阖着双目坐在寒彻骨髓的地板上一动不动许久了,身侧摆放着几只碗碟,盛放的饭菜早已凉成冰垛。
“周焕,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他倏地睁开眼睛,一只泛着蓝光的灵蝶飞过他的耳际,他顺着灵蝶翅膀扑腾的方向看去,窄小的天窗之下黑色石墙上泛起几圈涟漪。
“过来墙壁这边,不要顾虑其他。”那声音继续提示道。他缓缓站起身来,盯着那面与众不同的石墙,慢慢踱步过去。
将信将疑地,他伸出了手一点一点地贴近了墙面,突然一股巨力将他卷入,他死死抿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只一眨眼功夫,他便被一只手拉了出去。
身着夜行衣的女子站在月光下、城墙边,她抬指给来人施了个法咒,身上的粘腻、濡湿顿时消失殆尽,连拷打的伤口也在一一愈合。
“你走吧,”她在他身上拍下一张黄色的符纸,转过身与他背道而行,“神行符可助你日行千里,逃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
“……皇嫂为何信我?”周焕忍不住开口问道。
蓝越弧的脚步立时顿住,她转过身来,摘下了脸上面纱,“你是天生灵体,只有心境至纯之人才能拥有这样稀有的体质,可惜这些并不能作为为你洗刷冤屈的证据,你今后若遇仙缘,千万一心一意走上大道,莫要学我。”
话说完,她坦然一笑,便转身走了。
“蓝家主,“他换了称呼,“……小心枕边人。”他犹豫之下再次开了口,不知她有没有听见。
风云变幻,斗转星移,短暂的皇权更迭过后,夏国皇朝再一次迎来了它的新君,新皇周溪坐在那九五至尊的龙椅之上,心中感慨非常。他匆匆下了朝,大步走向他的皇后,还像是新婚不久时一样喜盈于色地从身后搂住她的纤腰。
“小蓝,从今以后再无人能欺辱于我,这天下你与我平起平坐。”
蓝越弧背对着他勉强一笑,权势动人心,这些年她已经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个男人了,他们从前一向是心照不宣彼此没有秘密的,不知从何时起,周溪开始瞒着她养了暗卫,又在书房设了密室,总是借故朝中有事却私下与朝中官员频繁走动。
想要探查这些红尘事务对于蓝越弧来说本不是难事,但某天她突发奇想要进入他书房密室一探究竟的时候,发现那里竟布置了空间隐蔽的法宝,他知阵法拦她不住,便用了高阶法宝,他竟防她至此。
事后她为此与他大吵一架,周溪却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说用隐匿法宝是因为自己政敌过多,怕身边塞了人,还大大方方地将法宝撤走,拉着蓝越弧的手进了密室,随她查看。
几次三番过后,蓝越弧既无证据证实周溪所为见不得光却也未能完全放下戒心,她始终记得几年前偷偷放走周焕时他若有似无的叮嘱,小心枕边人。
人生短短数十载,不知不觉她与周溪已共度三十个春秋,她生于大名鼎鼎的修仙世家,又曾入了紫霄宫,虽然因为贪恋红尘中止了修行,但本身修为并不低,多年过去仍是少女模样,而周溪眼角眉梢也未见分毫岁月痕迹。
许是尘缘过重,周溪于修行一道根骨不佳,蓝越弧也未曾刻意为他延长寿数,她知他这些年来养了不少能人异士,不过在她看来那些人不过是招摇撞骗之辈,绝无可能有此能耐。
延寿之术绝不是等闲术法,没有修仙之人会对红尘事插手如此之深,蓝越弧心中起了疑,便越发用心留意起周溪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