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二中做普法宣传定在周五下午两点,整整讲了三个小时,唐捐这次真收着了,虽然说得多,但大都是讲网络暴力定罪难的原因和将来在立法上还需要哪些改进,关于青少年预防暴力的问题,他还是把这个球踢给了学校跟家长,多的话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林啻想请他吃饭,他说家里有人等,就拦了车,回了祁老那儿。
刚推开门就听人在吵架,徐笙的声音,贼亮,我不想听,你走吧。
唐捐眉毛一抬,江存这孩子又犯啥事了。
“我不走,你听我说,听我说完好吗?”
难得从江存的话里听出哭声,唐捐脚底灌了铅,没进去,屁股往老槐树下的石墩上一坐,听个八卦。
“你明天就要飞旧金山了,说再多也没什么意思,注意安全,落地跟我说。”
盛夏蝉鸣,热气直往脸上扑,晒得人皮肉发紧,徐笙的话似二月飞雪,全落在人心口上。
唐捐没看屋里,看不清俩人的表情,江存现在肯定冷着一张脸。
“徐笙,你听我多说两句会死吗?”
江存扯着嗓子就是吼,唐捐猜,祁老肯定不在家,自从出了上次那件事,祁鸣宣经常把人接到家里住,出门都要司机跟着。
昭荣说,他是真害怕了,晚上睡觉一直喊母亲,说他把舅舅弄丢了,对不起。
唐捐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直以来,他都把对祁老家人的冷漠归根到祁鸣宣一个人身上,实在太不应该。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你怕我拦着不让你去,还是怕我拖累了你?”
徐笙嗓子本来就亮,平常说话都收着,只有唱曲的时候才会声音嘹亮,现在,用了十分的力。
“我怕你乱想,怕你以为我不要你,以后就不回来了。”
江存,哭了。
唐捐深呼一口气,走也不是,进去也不是,哎,吃瓜需谨慎啊,小崽子这么脆弱的一面让自己瞧见了,不得杀人灭口啊。
“你怕我乱想就一直瞒着我,钟歧跟叶岚都比我先知道,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你对象?”
江存抹了把眼泪,把眼前不停质问的人抱进怀里,头埋在人的锁骨处不停哼哼:“对不起,我错了,我就是不想让你担心,我怕你不要我了,怕你生气了去找别人。”
徐笙闭上眼,两手还悬在空中,这是他头一次,不想跟江存拥抱。
“你妈去学校找过我,她想让你以学业为重,让我这个当朋友的,别总缠着你,刚好你也要去美国,我们就这样,散了吧。”
江存以为自己是在幻听,哑着嗓子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我妈她,她什么时候找的你?”
徐笙把江存硬邦邦的身体从身上推开,刚刚有些驼着的背现在站直了,江存他母亲的话一直在脑海里循环播放,江存日后是要做大律师的,你别耽误了他,也别脏了他。
原来他真的是那个累赘,从小到大都是,身边的人一旦跟他沾上关系,多少都得掉层皮。
“这个不重要,我们散了吧,这样你在国外也不用分心,如果能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女朋友,那样更好。”
徐笙的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江存一拳,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你她妈的放什么屁,老子还没走呢你就想把我踢开,没门儿,我江存这辈子就赖上你了,我就去两年,你老老实实在北京等我回来,让我知道你跟哪个男的好了,老子卸了他的腿。”
江存的拳头就用了两成的力,徐笙脸上跟挨了一枕头没区别,心里难受。
“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你要来送我吗?”江存抬手在他刚刚动粗的地方轻轻蹭着,声音小了点,“对不起。”
徐笙没那么矫情,他着急的时候也爱打人,心里头沉了口气,说:“江存,我们都长大了,不能再玩过家家的游戏了,现在散了对我们都好,你刚好也能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想,什么样的人最适合你,适合你们江家。”
一句江家,把江存肚子里的火彻底勾了起来,拳头紧紧攥着不敢动,胸口直喘粗气,呼吸很重。
“徐笙,老子六岁的时候碰见的你,十岁跟你当了同桌,为了跟你说上话,整天跟在你屁股后头送你回家,我他妈就是欠你的喜欢了你十四年,你要让我怎么想,想我这十四年的喜欢都他妈喂了狗,然后强迫自己喜欢女人,结婚生子,这样你就满意了是吗?”
江存一声比一声高,字字句句都是落在徐笙胸口的刀,太疼了,有人用刀剜他心口的肉,他怎么能不知道呢,江存那满满当当都要溢出来的喜欢,别人都说他母亲疯疯癫癫,他长大以后肯定也是个傻子,让江存离他远一些,精神病是会被传染的。
可江存真跟个小傻子似的,故意吃他?手上咬了一半的糖葫芦跟烤肠,然后跟他那帮说闲话的同学炫耀,说老子就是吃了,不照样考第一。
“我希望你能走上一条正确的路,跟合适的人结婚,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徐笙铁了心要跟人散个干净,绝情的话也是脱口而出,江存黑色的眸子突然冷了下来,盯着眼前人看了半晌,嘴角动了动,随后转身就走了。
刚出门就看见盘腿坐在石墩上的唐捐,眉毛皱了一下,招呼也没打就跑了,还不忘给人把门带好。
唐捐眉毛一抬,拍拍屁股这才进了屋。
徐笙红着眼眶,不停咬自己的大拇指,鼻尖红红的。
“什么情况,他妈找你谈话了?”
唐捐从冰箱里拿了一瓶豆奶,坐在祁老的躺椅上抱着喝,眼皮一抬,看拉着个脸的小师弟。
“师哥,我这样做是不是太混蛋了?”
徐笙说完就抱头蹲了下来,眼泪掉个没完。
在二中怕上厕所,唐捐就没怎么喝水,刚刚在外头嗓子都要冒烟儿了,一口气喝完大半瓶冰豆奶,放到一边继续盯着小崽子。
“你喜欢他吗?”
徐笙点头。
“他妈怎么跟你说的?”
徐笙鼻头酸了一下,眼泪汪汪的,头埋得更低:“他妈说我是被张万尧玩坏的脏东西,配不上她儿子,说江存以后要在国外当大律师,让我别拖他的后腿,她还说从小就给江存定了娃娃亲,说那个女孩的父母都是替国家做事的人,等江存从斯坦福毕业,两个人就结婚,说她就算豁出命也要把江存给掰回来,走上正道。”
真是没一句好听的,唐捐心里直哆嗦,要是张直也这样,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这些话你怎么不跟他说?”
徐笙吸溜一声鼻子,屁股坐在了地上,两手抱着膝盖:“我怕他跟他妈闹脾气,我也真的不想耽误了他,跟我在一起确实没什么好的,在事业上帮不了他,也不能给他生孩子,就这样散了也挺好。”
“那你哭个锤子。”
唐捐没生气,就是随口一骂。
“我舍不得。”
徐笙眉毛皱得紧紧的,眼里的泪水晃晃悠悠要掉下来,小脸也皱巴巴的。
唐捐胸口一缩,起身往小崽子跟前走,蹲下身子把人抱在怀里,摸他汗淋淋的后脑勺:“舍不得就不要放手,江存没你想得那么弱,他知道该怎么做。”
徐笙把头埋在唐捐的胸口,眼泪糊了脸,哭得更大声:“可我们这样本来就不正常,如果他真的能跟一个女孩子结婚,走到正常的道上来,这样对他也好,我不该毁了他的前途。”
作为一个被掰弯的直男,唐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不了解江存的性取向,也不知道这玩意儿能不能被掰直,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哄。
“你一直都,都喜欢男的吗?”
徐笙脸上像是被人拧了一下,立马红了,忍了眼泪半晌才回了个嗯。
唐捐顺着他的话问:“那你会喜欢上女的吗?”
徐笙眉头拧得更深,哑着嗓子说不会。
唐捐心里头缓了口气,拍了拍小崽子的头顶:“你看,你自己也接受不了女生,怎么能强迫江存跟一个女生结婚呢,你所谓的正道,就是强迫江存做他不愿意做的事,还有可能耽误了另外一个女生的幸福,你觉得这样就是对他好吗?”
徐笙眼睛涨,鼻子酸,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江存他妈把话说得已经很明白,他要真跟江存继续纠缠不清,她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师哥,他明天就要去美国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我怨他瞒着我,也害怕他走,我想跟他好好的,可他母亲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江存是独苗,要传宗接代的,我不想害了他,我也舍不得他,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徐笙说着又开始掉眼泪了,嗓子也呜呜咽咽的,唐捐“哎呦”一声又把人揽进怀里,轻轻拍他的肩膀。
“我建议你跟他说清楚,把他妈说的话也跟他说了,他二十了,不是小孩子,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也知道自己最在意什么,你现在瞒着他,要跟他分手,也是在挖他的心,不给他表明心意的机会,那他在美国的每一天都不好过,这样对他不公平。”
唐捐跟哄小孩似的,一下一下轻轻拍,说话的调调也是温柔的,要是以后真有了孩子,但愿也能这么温柔,不能学老爸老妈动不动就上家法。
徐笙眼眸垂了下来,浓密黑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脸还是皱巴巴的。
“可我跟他说了,他万一跟他妈闹起来怎么办,光是去一趟美国就要好几万,他卡要是被冻结了,那他还能去美国吗?他好不容易考上的,天天在那搞雅思托福的事儿,如果因为这个断了,那也太不值当了。”
在地上蹲了这么久,唐捐脚心麻丝丝的,把人扶起来往老虎椅上一摁,自己踉跄着腿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不停揉捏麻丝丝的小腿肌肉。
“你刚刚已经跟他说了被他母亲谈话的事,我想他现在不会闲着,你要是心里真有他,现在就去跟他解释清楚,这事情你俩都得担着,要散也要散得明白,别拧着,知道吗?”
唐捐说完心里头就想笑,他什么时候成小崽子们的情感专家了,上次是叶岚那个酒鬼,现在又是江存他们,好好一律师,硬生生给干成了情感专家。
徐笙这下心里的结全打开了,掏出手机就给人打电话,没人接,他就往外跑,边跑边打。
唐捐看着院子里消失的人影儿,嘴角一动,往沙发上一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