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直的卧室就一床被子,唐捐从张万尧的卧室薅了一条,刚躺下没一会儿就开始问七问八。
“爸,你见过张律哭吗?”
这个问题还真把张直问住了,皱着眉想了好半天,过了一会儿才吭声:“没有,他妈走的时候都没哭,那群来吊唁的人都说,你们家老二心真硬,亲妈死了都不带掉眼泪的。”
唐捐顿时骄傲起来:“我见过。”
张直笑了,食指又在唐捐的额头轻轻一戳:“所以我说你不一般啊,能把老二的心收走。”
唐捐笑眯了眼,又问:“那他跟沈宴,打小就一直这么好?”
张直身子又往唐捐那边蛄蛹了一下,嘴角还是挂着笑:“你是想问,他俩有没有好过是吧?”
唐捐心想,这还用问吗,肯定好过啊,不然张意年那兔崽子整天老情人老情人的。
“爸,其实我去了美国之后,这些年也一直在关注张律,但我能了解的,也大都是他大学毕业之后的事了,我想知道他从前都是什么样,脾气也这么冷吗?”
唐捐的调查报告里,张万尧大学毕业之前的信息基本都是空白,只有一个沈宴,同样的天之骄子,太过夺目了,无法忽视。
“我们家老二这名字是他爷爷给取的,没按族谱上的来,对街有个算命的,说万尧这两个字太大了,怕孩子压不住,让我改名,我还真动了心思,他妈不同意,说名字就是一个称呼而已,该怎么做人做事还得靠大人教,还说这名字有魄力,听着心里就舒坦。那个算命的还说,金寒水冷,出生在冬至这一天的娃娃,性子也比较冷,心里头容易装事,这点是真准啊。老二他打小就不爱跟人说话,除了沈家陈家那几个崽子,没人爱跟他玩。”
“其实,你刚问他跟沈宴的关系,其实我也拿不准,沈宴那孩子,满心满眼都是我们家老二,这点他妈在的时候也常说,沈宴要是个女娃,俩人早好上了。可自从他俩从水库回来,一个丢了半条命,一个还是顶着一张臭脸,整个暑假都不怎么玩。后来他们大学毕业,沈家出了事,他们全家移民的前一天,老二跟沈宴那孩子在客厅干仗,就在咱看电视的地方。老二跟疯了一样,一直问人家为什么要走,沈宴那孩子性子软,拳头可不软,骑在老二身上说他说了不算,意思是必须要走。老二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隔天把人送到机场,回来就把自己关房间,又搞绝食那一套。我也听街上的人嚼过舌根,说老二跟沈宴是那种关系,我是一点儿都没往心里放,还是觉得不可能,老二那么大条一个人,虽然不爱跟女孩子玩,但绝不可能干那种事儿。沈宴走后,他就成了我们家闭口不提的人,谁要敢提,老二直接吹胡子瞪眼,撂下筷子就走,也就年年胆大,敢在她舅嘴边拔毛。所以呀,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张直的嘴里在说陈年往事,唐捐在脑子里脑补那些画面,尤其是老东西被沈宴骑在身下,确实挺厉害,估计他是第一个敢这么做的人。
唐捐想着想着就笑了,还想多问,耳边鼾声如雷,这,找的哪个医生啊,得避雷。
第二天,唐捐醒来时太阳都晒了屁股,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这哪家的姑娘啊这么没教养,头一次在公公家过年就赖床,这以后还得了啊,万尧也不说说。”
“真是一点儿礼数都不懂,我们都来一个钟了,想见见这新媳妇的模样,人家可倒好,还没起床呢,哎呦,真行啊,现在这姑娘,压根儿不拿我们这帮老人当回事儿。”
“年年,快去叫你舅妈起床,都十一点了,再不起床午饭都赶不上了。”
“我老舅说了,舅妈这段日子又是流感,又是熬夜做案子,没睡过几个安稳觉,好不容易睡着了,都不准去叫,不然就跟谁翻脸。”
“啧啧啧,你瞧瞧,这刚过门就把万尧拿捏得死死的,这以后万尧那些家产啊,不全落她手里了,我大伯可说了,这姑娘比万尧小十五岁呢,肯定就是图万尧的钱,到时候万尧老了,她钱到手了,早晚把人给踹了。”
“表姑,你瞎说什么呢,我舅妈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斯坦福毕业的高材生,还是大律师,配我舅绰绰有余,他要真图钱啊,早跟别的男的好了,哪轮到我舅啊,一把年纪脾气还臭,有人要就不错了。”
“张意年。”
张万尧的震天一声吼,彻底把唐捐从梦中叫醒,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之前正跟祁老在南门赶集,他说想吃糖人,祁老正抓着他的手准备去买呢。
眯着眼从床头柜摸了手机,十一点二十三,这也睡得太久了。
唐捐一骨碌爬起床,蹬上拖鞋就往外跑,跟好几双惊讶的眼神撞上,这才想起外面坐了一群大神。
“这,这娃儿是......”
看起来比张直还要老的大爷,黑色瓜皮帽,大红色连襟唐装,黑色老汉裤,黑色布鞋,两手交叠放在腹中,坐在大厅沙发的最中央,身边围着一群小辈。
张直坐在他对面,手里正在剥花生,吹了皮,准备往嘴里塞,看到唐捐就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唐捐喉结狠狠往下一滑,避开众人的目光,乖乖坐了。
他屁股刚挨沙发,张直就一把抓过他的手放在掌心,跟一双双惊讶好奇的眼神解释:“电话里怕说不清,今天正式给各位介绍一下,唐捐,万尧刚过门的媳妇儿,以后就是我们张家的人,各位长辈要多帮衬,少说闲话,就这么着,开饭吧。”
张直大手一挥就要起身干饭,被他大伯给拦住了。
张恩拿起手边的黑木龙头拐杖在地上敲了三下,脸颊松弛的肌肉也跟着抖:“说清楚,到底啷个情况,怎么是个男娃娃,万尧,你脑壳子昏了?”
作为全场最年长的老人,张恩的话一出口,屋子里大大小小的人都齐刷刷看向在一旁低头刷手机的张万尧。
唐捐也感受到不少注视,不敢正眼看张万尧,只敢用余光瞟,见他嘴角一动,随即仰头,看向一直在等他回复的张恩。
“大爷,我脑壳没昏,清醒得很,唐捐已经上了族谱,这辈子都不会变,你们不乐意也得受着。”
张恩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眉心跟着一紧:“我们张家自古以来就没有娶男媳妇的先例,万尧,你这是违背祖训,是要遭天谴的。”
张万尧脸色一冷,黑眸一寒,大逆不道的话也随之而来:“那我就开了这先例,让各位开开眼。”
张恩牙齿打颤,嘴唇直哆嗦,胸口也大喘气,他身边的中年女人急忙帮他顺胸口,说大过年的别动气。
“万尧,你跟远菲结婚快二十年,怎么突然喜欢上男娃娃了,你莫不是脑壳昏,就是被人下了药撒,你家大业大的,别被人骗了个精光哦。”
说话的人是张恩的女儿,张云秋。
张万尧刚收回眼神,这又抬了抬眼皮:“长姐说余恩又被人缠上了,这次还是双胞胎,堂姐留还是不留呢?”
余恩的事在张家不算秘密,都知道他玩得花,结婚十年还照样在外面偷腥,孩子要都留下,都能组成一个排了。
张云秋脸皮薄,以手扶额说余恩的事儿不归她管。
“我说万尧,你到底怎么想的,就算跟李家那个合不来,你也不至于找个男的啊,还是杀人犯的儿子,竟然还让他上族谱,你是被他灌了迷魂汤了吧?”
坐在张云秋旁边的女人,陈潇,一头红色大波浪很是显眼,唐捐抬头盯着她看,年过四十也算风韵犹存,肌肤白嫩有光泽,眼角只有少许的鱼尾纹,脖子上挂的,耳朵上坠的,手上戴的,都是祖母绿,浑身上下就透着两个字,贵气。
张意年手里抱着盘车厘子吃瓜,眼神在她老舅跟舅妈身上来回倒腾。
张万尧有想过今天会有多少不好听的话入耳,唯独没想过他们会拿唐辙说事儿,母亲从小就在他耳边念叨,说陈家的嘴皮子都是祖传的,个顶个的厉害,没事儿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能过且过。
张万尧开口想怼回去,被他姐接过了话。
张云卿手往张万尧肩膀上一搭,目光直指乱嚼舌根的陈潇:“表姐整日泡在翡翠堆里,也该关注一下法律圈的事儿,唐辙是被那个支队长给害死的,他无罪。唐捐是老二的心头肉,看在你们是长辈的份上才知会一声,别倚老卖老,红包都备好了吗?”
张恩脸色铁青,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不管你们说上了天,我是绝不会同意万尧娶一个男媳妇进门,更不允许他上族谱,云秋,找你大爷要族谱。”
张云秋脸还红着,刚抬起头就撞上张万尧那冷冰冰的眼神,很快又低了下去,半天都没声儿。
张直清了清嗓子说:“你个老古董,都什么年代了还搞那一套,他俩的事儿我同意了的,任何人不得反对,大过年的人孩子放着家人朋友不陪,大老远从北京跑来陪你们过年,可把你们牛逼的,叨叨个没玩,都赶紧的发红包,谁再说一句我用拐杖戳他。”
“姑父,话真不能这么说啊,万尧他家大业大的,这又娶了个小的,不图他钱图他什么呢,我们当家人的不替他把把关,日后真把万尧踹了,哭都没地方哭去喽。”
陈潇尾音拉得贼长,唐捐心里一激灵,在他们眼里,张万尧只是有钱吗?母亲说得对,他不能再沉默了,一个一个的,都当他好欺负。
“表姐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图张律的钱,也想活得轻松点儿,不过除了钱,我图得更多,我图他模样好,图他能在我犯错的时候及时叫醒我,图他会疼人,图他嘴硬心软,图他随叫随到,图他是当年父亲选的辩护律师。我爱他,不管你们怎么看我们,只要他不松手,我会跟他好一辈子,你们看着就行,不必多言。”
“哎呦,不愧是大律师啊,这嘴是真会说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戚柏舟那档子事,人家车祸,你在床前守了半个多月,我看你是没抱上人家大腿,才换的我们家万尧吧,你是真厉害啊,斯坦福就教你怎么爬老板的床吗?”
陈潇话音刚落左脸就结结实实挨了张万尧一拳,还想抡第二拳被唐捐死死抱在怀里给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