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散尽，唐捐敲了敲玻璃门，先回过头的是景煜，一张少年人的脸，还带点儿婴儿肥，眼里有光，眼角带笑，没侧脸看起来那么凶。

“你俩干嘛的？”

叶庆从椅子上跳了出来，把景煜护在身后。

“我是唐捐，钟岐的辩护律师，你哥呢？”唐捐自报家门，开门见山。

“你找他干嘛，他又没杀人。”叶庆还是一副高度戒备的状态，婴儿肥的小脸此刻凶巴巴的。

有那么一瞬间，唐捐以为自己是警，所有人见了他都急于自证清白，撇清跟案件的关系。

“他是钟岐唯一的朋友，我们最近都在一起查案，三天前他被一辆黑色的吉普车带走，电话一直打不通，我想知道他去哪儿了。”

这些话，唐捐印在了脑子里，就差拿着寻人启事一个一个问了。

叶庆皱着眉还是不肯信，谁料耗子主动开口：“你哥不是去西藏了吗？”

“怎么突然跑那么远？”唐捐离耗子近了些。

“死耗子，闭嘴。”叶庆转头瞪了一眼耗子，奶凶奶凶的。

耗子撇了撇嘴，闪到一边真不吭气了。

见叶庆一直不肯说真话，唐捐气一下就上来了，但脸上看不出有多生气，上前一步，两手搭在叶庆的肩上，低下头说：“我跟你哥只认识了一个月，但我很喜欢他的性格，当他是朋友，现在他下落不明，很担心他，你告诉我他是否安全就好，其他的事我不想知道。”

叶庆喉结一动，转过身看了眼景煜，又回头看着唐捐，这才松口：“他跟我爸去西藏锻炼身体，好得很，就是黑了些。”

唐捐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笑着说好，知道了。

唐捐不知道的是，他这一连串话到了叶庆嘴里就变成了，爸，张万尧的徒弟喜欢我哥。

叶龙：...... ......

“你是尧庭律所唐捐？”一直没说话的人终于吭了声，从叶庆身后站了出来。

“你好，JYP战神景煜。”唐捐笑着冲人伸出手，景煜也笑着回握，露出一颗虎牙来，刚刚那会儿的凶感荡然无存。

“唐律师玩哪个英雄啊？”景煜。

“我游戏玩得少，等案子结了可以试试你们这个。”

景煜好字刚出口，突然捂着胸口咳嗽，嘴巴瞬间发紫，脸上血色全无，把叶庆吓坏了，带着哭腔在他身上一阵乱摸，问药在那儿。

景煜张嘴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很大，手往裤兜里摸。

“他这是？”

唐捐把摇摇欲坠的景煜抱在怀里，叶庆掀开瓶盖把景煜的嘴巴掰开，喷头对着舌底猛喷了好几下。

过了有一分钟，景煜慢慢缓了过来，胸口趋于平稳，嘴唇也没那么紫了，脸还是煞白。

耗子拿着手机打120，光地址就说了三遍。叶庆手里拿药一直在那抖。

“不用打120，我缓一会儿就没事儿了，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景煜抬头，冲唐捐说谢谢。

“还是去检查一下比较好，你这样我不敢让你回去啊。”叶庆眉心紧巴巴的，眼眶都红了。

景煜摇头，声音比刚刚低了很多：“我今早太激动忘记吃药了，放心，暂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真不用去医院。”

“那我送你回上海，把你送到家我再走。”叶庆。

景煜还是摇头：“真不用了，我到了给你打电话，可以吗？”

“可你万一出点儿啥事，我会被群里那帮人骂死的。”叶庆声音带着哭腔，两手抱头不停揉搓头发，小顺毛生生给揉成了小炸毛。

景煜露出小虎牙：“他们这么厉害呀？”

叶庆头如捣蒜。

唐捐离开前，景煜跟他加了微信，说自己看过迟雪案的庭审直播，说他好厉害，几句话就让那个富二代露出马脚。

还邀请他看明年七月份在北京举办的游戏大赛，唐捐手上改备注，嘴上说谢谢，一定去。

好不容易出来了，唐捐不想那么早回去，在网咖隔壁的饭店吃了份鱼香肉丝盖饭就一直刷手机，云恪只喝了瓶橘子汽水，冷着脸说该回去了。

“事还没完，不回去。”

“先生的意思，尽早回家。”云恪嘴里咬着吸管，吸瓶子底部最后一点残汁，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唐捐说想喝就再拿一瓶，别这样，云恪没理他，嘴上还是叼着吸管，说回家。

“事办完了再回去，你再叨叨我就赖这不走了。”唐捐双手环胸，一副小孩脾性。

云恪把手边的瓶子往过一推，问去哪儿，唐捐把刚搜到的地址杵到他面前，随后附送一个标准微笑。

京州花园就建在第三中学后面，真正的学区房，也是教师房，政府跟学校出资，老师们以低于市场价格买下来，建于2008。

唐捐跟门卫填了资料来到四单元702，楼高八层，没有电梯，唐捐爬上来腿都酸了，呼吸也乱了，云恪如履平地，板着脸催他敲门。

唐捐按了门铃，来开门的是个男生，一米七的样子，白背心，蓝色校服短裤，发梢还在滴水，胸口挂着小水珠，脸上也有红晕。

“你们谁啊？”男生从玄关处拽了条白毛巾擦头，另只手始终把着门把。

“我是钟岐的律师，唐捐，今天是来找林老师问点事情，请问她在家吗？”唐捐正正身子，拿出工作中的状态。

“我妈去看外婆了，不在家。”男生擦干了头，毛巾顺手挂在脖子上。

“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晚饭前。”

“那我可以进去等吗？”

男生身上的热气散了不少，白白净净一张脸，盯着唐捐跟云恪看了好久才吭声：“我要看你的律师证，还有委托书。”

唐捐听了嘴角一动，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到收藏里的照片，律师证跟委托书让他拼到了一张，省事。

男生目不转睛看完，手松开了门把，一个请进的姿势，唐捐问用不用换鞋，男生说不用。

进了屋，男生让唐捐在沙发上坐，打开冰箱问他俩喝什么，可乐咖啡还是茶，唐捐说不喝了，不用客气，云恪站在那不吭声。

“那就可乐吧，我妈买了一箱，不喝就快过期了。”

男生抱着三瓶可乐放在茶几上，拿了启瓶器一一打开，往他俩的方向一推，说喝吧，别客气。

唐捐说谢谢，云恪纹丝不动。

瓶口突突往外冒白沫，唐捐拿起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还是熟悉的味道，他一开始不习惯这股草药味，现在喝多了，那股草药味似乎淡了很多。

他俩在客厅一坐一站，男生从屋里抱出一沓暑假作业放在餐厅的桌上，随手翻了一张试卷就做了起来。

“你上初三还是高一？”唐捐两手抱瓶，拇指指腹在瓶口不停摩擦，这是他无聊时的小习惯，磨到发疼才肯停。

“高一三班顾让。”

“你跟钟岐一个班？”

“他是我前桌。”

“网上都说他性格阴郁，情绪极不稳定，有反社会人格，你觉得他们说得对吗？”唐捐手搭在瓶口，眼睛看着少年，夕阳的余晖在他脸上劈下一道光，睫毛扑扇两下，眉心好像动了。

“他很喜欢睡觉，上课睡，下课插着耳机继续睡，老师让他回答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考试也稳定在全校第二，我们都说他是天才，考清北易如反掌。除了叶岚，我没见他跟谁说过话，他对人冷淡，而非阴郁，说他有反社会人格，太可笑了，他没伤害过任何人，没做任何危害社会公共安全的事，所以唐律师，这次，你一定能救得了他，对吗？”

夕阳沉落，少年脸上的光不见了，唐捐却从他的眼眸里看到别样的光，跟那位叫道清的男生一样。

确定的话不能说，唐捐松开瓶口，问了别的。

“你见过他跟陈亦君等人打架吗？”

顾让摇头，很快又想到了什么，自动笔帽按了两下，脱口而出：“叶岚，我见过叶岚跟他们打架，在学校东门的小吃街，叶岚一个打十个，那群人趴在地上哭爹喊娘，叶岚拿着一把匕首抵在陈亦君的脖子上，红着眼说谁再敢欺负钟岐就一刀抹了他的脖子，陈亦君说你有本事就抹啊，叶岚真动手了，可惜没抹到大动脉，陈亦君就被他那帮狗腿子捂着脖子带走了。”

“红着眼，你当时离他们有多近，没被他们发现？”

少年笑了，回他：“唐律师很喜欢抠字眼啊，这好像不是重点吧？”

唐捐起身走到桌边，眼神在少年的左右胳膊各晃了一圈，心才放下。

“你怀疑我是参天会的人？”顾让抬头，跟那双明亮的双眸对上。

唐捐心脏顿时一缩，掌心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你知道彼岸花的事？”

顾让不说话，唐捐从他眼里看到一丝冷漠，还有明知故问。

“你们谁啊？”

背后传来女人的声音，云恪先她一步站到唐捐背后，背着手，冷着脸。

唐捐回头，冲人伸出手：“林老师好，我是钟岐的律师，唐捐。”

林静手里提的芹菜南瓜西红柿散了一地，眼神掠过唐捐，落在她儿子身上：“顾让，去江婆婆那里打两斤老陈醋，速度。”

顾让闻声就放下笔，踢踏着拖鞋从玄关的桌子上拿了电动车钥匙，转门把时回头冲人挥手：“唐律师，钟岐的目标是法大，你要努力。”

唐捐嘴巴刚张，顾让开了门就走了。

“唐律师，我跟这个案件没有任何关系，你找我做什么？”林静蹲下身子把菜往红色塑料袋里装。

唐捐戳了戳云恪那发达的肱二头肌，眼神示意他往边上站站，云恪只往边上跨了一步，还是背手站着。

“你的证言里说钟岐曾跟陈亦君约架，请问你是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

唐捐弯腰捡起最后一个西红柿放进袋子里，侧过脸看林静，林静别过头，提着菜放往厨房走，扯了保鲜膜捆住凌乱的芹菜，封好丢进冷藏室。

“唐律师结婚了吗？”林静给西红柿洗了澡，拿刀一分两半，切成小牙，装进黑色的瓷碗里，转头拿了白瓷罐，撒了一把白糖在上面。

唐捐皱眉，最近很讨厌被人问有没有对象，有没有结婚，头痛。

“这跟案子有关系吗？”

“唐律师如果结婚了，生孩子之前还是得多想想，不要着急。”林静扯了保鲜膜把刚切好的西红柿封好，同样丢进冷藏室。

唐捐讨厌别人说话绕弯子，跟某人一样，扯东扯西就是不说正事，眉心夹得更紧。

“林老师还是先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不要耽误了孩子吃饭。”

林静将案板上的汁水伸到水龙头下冲洗，拿了抹布擦干放好，这才抬头看唐捐。

“陈亦君是校长的侄子，被人抹了脖子可是件大事，叶岚动不得，总要有人为这件事负责，钟岐就是那个背锅的。”

“凭什么他要为别人的错买单？”唐捐又起高调，云恪一直背着的手微微一颤。

“他自己承认的。”

“什么？”钟岐这孩子到底是想干嘛。

林静嘴角动了动，唐捐的惊讶在他的预料之中，当初她也很惊讶，顾让亲眼目睹叶岚持刀行凶的场面，怎么就变成一向沉默寡言的钟岐了，她问为什么，钟岐只有两个字，是我。

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肯说。

“看您以往接的案子，唐律师应该是个充满正义感的人，钟岐很幸运，遇见的是你。我相信你不会偏信网上的传言，也不会被舆论裹挟，尽心辩护，让钟岐可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突然被戴高帽，唐捐心里五味杂陈，还沉浸在钟岐替叶岚那崽子背锅的情绪里，林静一直看着他，明摆着要等他的回复。

唐捐在心底里叹气，对她说，我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