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时候赶上饭点,有人出门下馆子,有人往食堂的方向跑。
厂长带他们来到叶青的宿舍,门口有人围观,被赶走了。
进门前,宋颋从背包里拿出一副黄色橡胶手套跟蓝色脚套递给唐捐,唐捐接过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换好才进去。
厂长说结束后把门锁上,封条回归原位就好,唐捐早已进去,宋颋站在门口跟人说谢谢。
窗帘紧闭,没开灯之前,屋子里漆黑一团,宋颋从后面拍了下唐捐的肩膀,唐捐回过神就冲他脑袋呼了一巴掌,警告他再动手动脚把他锁这里。
宋颋松松领带,在门口摸到了开关,屋子终于亮了。
两个一米二乘两米的绿色上下铺铁架床相对放着,中间是过道,叶青住在左边,蓝格子床单,绣着金凤凰的红色丝绸棉被,床底下放着一个蓝色塑料盆,白色漱口杯,黑色牙刷,牙膏只有薄薄一卷。
挨着脸盆放着一双发黄的小白鞋,一只有鞋带,一只没有。
“案宗上也没发现另一只的鞋带,你见过余阳,他有没有说什么?”唐捐拎起那只没有鞋带的鞋问宋颋。
“他说自己从来没进过叶青的宿舍,更不知道小白鞋的事,造孽吧,人明明就是他□□致死的,愣是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宋颋坐在对面的床上,眼睛四处看。
“我看你在庭上跟叶青的丈夫聊得挺好,他有没有跟你说叶青是个怎样的人?”唐捐趴在床上翻被子,翻枕头,抬头时看到床头的铁架子上有几道抓痕,他又顺势躺了下来,屁股刚挨床就被宋颋一把薅了下来。
“干啥呢,咋看着看着还躺上去了呢?”宋颋让唐捐站好,使了吃奶的劲在他背后乱拍,扑棱下一层灰,说是去晦气。
唐捐认为他这是公报私仇。
“我这是还原现场,床头有明显抓痕,我得看看到底怎么弄的。”唐捐梗着脖子反驳。
宋颋一脸嫌弃:“法医鉴定书上说了,是叶青在被□□时的反抗痕迹,你就别还原了。”
“光看只能看到表面,只有跟死者同频,才能发现更多细节。”
“你刑法老师告诉你的?”
“我法医学老师说的。”
“你还学了法医,唐捐,你胆子挺大啊现在。”
唐捐懒的理宋颋的惊讶,把被子拢到墙脚,直接躺了上去,脚担在床尾的架子上,两手死死抓住床架,指甲顺着所谓的反抗痕迹往下滑,可这个姿势真的很别扭,正常人在遭受侵犯不会想着抓这里,既摆脱不了被侵犯,反而会使自己处于一个容易被侵犯的姿势。
尸检结果显示其□□黏膜有轻微损伤,也没有采集到□□,只有少量精斑。
唐捐实在想不通,起身后又躺下,盯着眼前的床头架子看,根据当日的现场照片,叶青被发现时,颈部,双手各用一根黑色扎带绑在床头。唐捐也伸手抓着床头,但床太窄,双臂只好弯曲,仰头时看到上面的床板上画着一朵没有梗的黑花,中间的花瓣较粗,周围包着极细的花瓣。他急忙从裤兜里掏手机,这一抬头,嗓子眼儿突然发出一声哀鸣,宋颋立马把脸凑了过来,一脸焦急问他咋了。
唐捐坐起身清了清嗓子,摇头说没事儿。
“我就说不干净吧,赶紧走。”
唐捐没理他,打开相机对着花拍照,完了下床掀开床垫,什么也没有,他又顺着梯子爬上二楼,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东西。
下来后又钻进床底,打开闪光灯在床底照了一圈,没发现其他东西,倒是碰了一鼻子灰,出来又被宋颋一顿猛拍。
对面的床空空如也,楼上楼下也都转了一圈,没有那朵花,唐捐又走到窗前,窗帘一拉扑面而来一层灰,台子上也积满了灰,纱窗历经岁月侵蚀,一碰就沾一手的碎渣。
警察的侦查记录上也没有发现可疑的脚印或手印。
一切都跟记录上写的大差不离,除了那朵花。
宋颋坚信余阳就是凶手,全程两手插兜充当看客,唐捐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说他屁用没有,早知道不带他来了。
宋颋把门锁了,封条归位,拍拍手说,放心,这次我绝对不会被扣年终奖,还信誓旦旦要下赌注。
唐捐问他赌什么,宋颋说如果他赢了,就让唐捐请他吃一个月的蟹黄包,如果输了,就免费给唐捐当一个月的司机。
唐捐摸了把宋颋的耳垂,说赌注成立,违约是周六。
宋颋皱着眉问跟周六有什么关系。
唐捐搂着他的脖子说,家有一狗,名叫周六。
宋颋瞬间眉毛就散开了,说他要当周六的干爹,唐捐说干不干爹不重要,有空带回家玩两天,也算替他谋福利了。
宋颋扯着嗓子喊那可使不得,说他妈怕狗,更年期把小区里的狗都骂了个遍。
唐捐长呼一口气没应声,宋颋他妈的脾气他是见识过的,宋颋那时常年稳坐班级倒数第一,每次都是他妈来开家长会,直接揪着他耳朵一路从教室后排揪到讲台上,大耳刮子左右开工,班主任上前拦,差点儿被误伤。
离开叶青宿舍,唐捐轻车熟路带宋颋来到便利店,大手一挥随便拿,他请客。宋颋伸个脖子东瞅瞅细望望,最后拿了包炭烧吐司,一杯酸奶,唐捐照旧前天的泡面。
店门口时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工人路过,走远了还回头看。等面的功夫,唐捐从兜里掏出小本本,找到叶青的舍友,王兰,叶青死后,她被安排在一个四人间,住在二楼。
“我艹。”
宋颋刚狼吞虎咽解决完吐司就开始飙脏话,唐捐抬头看他正龇牙咧嘴在跟酸奶较劲。
“干嘛非得撕开呢,吸管是摆设吗?”
“我要舔奶盖儿。”
唐捐无话可说,拿过宋颋手里的酸奶,找到口子,轻轻一撕就开了,剩下一个角不动,物归原主:“少爷慢用。”
宋颋嘿嘿一笑,掀起盖子就是舔。
填饱了肚子,宋颋跟厂长打了招呼,在员工休息室见到了王兰,一米五的样子,人很瘦,脸颊凹陷,手上看不到一点肉,真就皮包骨,感觉一阵风都能把她带走,常年上夜班,她皮肤暗黄,眼袋跟黑眼圈都很重。
看到宋颋跟唐捐,她下意识鞠躬,说自己跟叶青的死没有关系。
宋颋是国家的人,走上前跟人握手,说只是例行询问,没别的意思。
王兰还是低着头,眼睛向上瞟,问唐捐是谁。
“您好,我是余阳的代理律师唐捐,坐下说吧,别害怕。”
唐捐面带微笑,王兰小心翼翼拉了椅子坐下。
三个人都坐下后,唐捐打开手机录音,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问题,先开口:“您在笔录中说您晚上七点上班的时候叶青还在睡觉,请问在这之前,您是否有见过余阳来过你们宿舍?”
“这些警察都问过了,没有。”王兰低头抠自己左手大拇指指甲,声音很轻。
“那在宿舍以外,您有没有见过叶青跟余阳在一起?”
王兰没再抠指甲,头埋得更低,摇头说没有。
唐捐看了眼自己事先列好的问题清单,目光转向王兰,声音也变轻:“您可以抬头看着我说话吗?”
王兰眉毛一皱,半晌才抬头,唐捐看到她上嘴唇有一道褐色的疤痕,左边鼻孔向上翘,右边鼻翼塌陷,几乎看不到鼻孔。
唐捐心一紧,想给自己俩耳刮子,面带微笑说您随意。
王兰瞬间把头埋了下去。
“那您有跟她一起洗过澡吗?”
“我上的都是晚班,大都是白天洗澡,跟她撞不到一块儿,她应该是跟她一条线上的人洗,你去问问她们。”
唐捐冲她点了点头,又问了其他一些问题,就让她走了,转而去找跟叶青在一条生产线工作的同事,得到的结果是,叶青从不跟她们一起洗澡,都是趁人少的时候去。
唐捐正低头写笔记,一个女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离开电子厂,唐捐说要去接徐笙放学,宋颋非要拉着他去泡澡,唐捐摇头,说接上徐笙一起,宋颋不是很理解他为什么对徐笙这么好,跟亲兄弟似的,唐捐往车窗上一趴,半晌回一句,长兄如父。
宋颋一句可拉倒把结束了对话。
他俩到学校门口时,江存正搂着徐笙的胳膊有说有笑往过走,看到唐捐,徐笙一抖肩,江存的手就滑了下去,徐笙急忙往过跑,大声喊师哥。
“走,哥哥带你去泡澡。”唐捐还没应,宋颋便一把勾过徐笙的脖子,低头跟人说话。
徐笙看着唐捐,“啊”了一声。
“你宋大哥说我今天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得去去晦气,刚好你前两天也受了凉,一起泡泡。”
唐捐话音刚落,江存就捡起他的话尾巴问徐笙:“你着凉了?”
徐笙看他一脸紧张的样子,摇头说只是打了喷嚏,没事儿的。
江存松了一口气,说自己老舅就是开澡堂子的,可以去他那儿,打五折。
“那就一起呗。”宋颋率先接话。
唐捐跟徐笙同时用无语的眼神看向他,他立马两手插兜说还得看我们唐律的意思。
唐捐看了眼江存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又看向小脸发红的徐笙,点了点头。
徐笙没吭声,江存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