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尧走后，陈嵬跟燕斐也走了，唐捐左手撑着下巴看花窗外的雪，比刚刚大了些，地上白茫茫一片。

“饿了吧，陈妈刚做好饭。”

戚柏舟的声音从身后飘进耳朵，还是那个温柔的嗓音，唐捐回头，盯着他带笑的眼睛：“现在没人了，戚总有事直说，关于我父亲，您都知道些什么？”

戚柏舟伸出那只绑了纱布的手想摸唐捐的脸，唐捐脖子一动，闪了。

“戚总，我一直都很尊重你，我留下来也是为了父亲的事，您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如果也不愿意说，那我先走了。”

唐捐刚说完就起身要走，戚柏舟急忙抓住他的手腕。

“家父有心脏病，你父亲是他的主治医生。98年的春天，一个叫固心口服液的药横空出世，说它是专门治疗先天性心脏病的特效药，父亲也想吃，但你父亲不同意，说这是新药，要再等等。后来那款药真出了事，导致很多孩子腿部畸形，父亲很感激，还给你父亲送去了锦旗，只是他躲过了毒药，没躲过人的陷害。唐捐，我非常理解你的感受，你想做什么，我陪你一起，好吗？”

“这些我都查出来了，您还知道别的事嘛，关于赤药集团的？”唐捐身子往后撤，戚柏舟的眼神真挚炽热，他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把人拉进火坑，遭受无妄之灾。

“赤药集团的实际控股人不是钱云瑛，而是她丈夫，陆向民。”

“这种事很常见，其他的呢？”

“其他吃完饭说好不好？我饿了。”

戚柏舟用那只伤了的右手摸肚子，眼里都是笑，唐捐无奈，应了个好。

戚柏舟嘴角咧得更开了，把唐捐引到一处建于湖面上的阁子，五十来米的路，戚柏舟两手一直盖在唐捐头顶上。

阁子上挂着黑色牌匾，食苑。

青砖红墙，阁子中央放着一火炉，与梅花纹窗棂相隔一米的距离放着一张黄花梨木的八仙桌，两把深红色圈椅，戚柏舟给人拉了椅子，唐捐坐定后说谢谢。

他俩落座后，陈妈把做好的菜一一端了上来，唐捐数了一下，八菜一汤，菜的味道不知道咋样，就说这装菜的盘子跟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统一青色，跟在博物馆里看到的一样。

“戚总这盛菜的物件不会都是古物吧？”唐捐笑着问。

“再值钱的玩意儿也要物尽其用，当个摆件也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戚柏舟笑着给唐捐手边的粉青釉盘里夹了一块看不出名堂的肉。

唐捐道完谢就吃了盘里的肉，细嫩弹牙，后味带点儿酸甜。

戚柏舟还要给他夹菜，被他拦住了，说自己来，戚柏舟笑着收起了筷子，自己盘里干干净净，一直盯着唐捐。

唐捐刚吃了一块有茶叶味的虾仁，抬头时跟戚柏舟四目相对。

“不是说饿了，怎么不动筷？”

戚柏舟瞟了眼自己的右手，唐捐立马会意，拿起公筷给戚柏舟盘里夹了一个有茶叶味的虾仁，酸甜口的鱼肉，色泽更深厚的酱鸭，狮子头，甜口的桂花糯米藕，又拿了公勺，盛了半碗桂花红豆酒酿丸子。

“齐活儿，吃吧。”

唐捐刚放下筷子，戚柏舟就放声笑了。

“戚总赶紧吃吧，菜都凉了。”

戚柏舟应了个好就拿起筷子吃碗里的菜，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刚吃一口就捂着嘴咳。

唐捐抽了纸巾递过去，戚柏舟哑着嗓子说谢谢。

吃完饭，戚柏舟把唐捐带到藏书阁，屋子里满满当当都是书，古今都有，甚至还有竹简。

唐捐刚想开口，陈妈又端来了饭后甜点，戚柏舟从白瓷盘里拿了一块淡粉色的梅花糕递到唐捐嘴边，唐捐下意识往后躲，身子碰到了书桌，戚柏舟不仅不退，继而倾身过去，离唐捐更近了些，一呼一吸间，都是彼此的喘息声。

唐捐心跳加速，手掌撑在桌子上，戚柏舟的脸离自己很近，嘴巴微张，可以看到他微微露出的舌尖，真挚炽热的黑眸，还有耳朵里灌进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唐捐突然直起身子，把戚柏舟用力往后一推。

“戚总当我是什么？”

“喜欢的人。”戚柏舟把梅花糕递到唐捐嘴边，唐捐眉心一紧，不张嘴。

“戚总喜欢男人？”

“你吃了我就告诉你。”戚柏舟的手还是举着，唐捐张嘴，咬了他手中的梅花糕，嚼了咽下，盯着戚柏舟，要一个答案。

戚柏舟金口难开，伸手要碰唐捐的脸，被唐捐一闪而过。

“你嘴上有东西。”

唐捐抬手左擦右擦还是没处理掉点心渣，戚柏舟伸手擦掉被他忽视的上嘴唇，冰凉的指腹跟温热的嘴唇相碰，唐捐身子一激灵，腿又撞上了桌子，这次力度重了点儿，没忍住“嘶”了一声，戚柏舟上前揽过他的腰，直接往怀里带。

唐捐以为自己不怕的，结果怂得要死，又把人推开了，还放了狠话。

“戚总若真心想帮我，就把您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如果您想做别的事，对不起，我做不到。”

戚柏舟又笑了，放开崩成一条直线的某人，身子退到椅子上坐了，捧起手边的茶，吹了吹，抿了一口，抬头看着唐捐说：“你知道我想做什么还敢让张万尧走，胆子真大。”

唐捐叹了口气，是啊，那会儿的牛逼劲儿去哪了。

“戚总不愿意说就算了，我走了。”

“我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你不要怕我，过来坐，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那您有什么条件可以明说，别绕弯子，也别随意伤害自己的身体。”

“你没事儿过来坐坐。”

“只是坐坐？”外面的雪停了，枯柳上落满了雪，唐捐看了一眼就继续盯着戚柏舟，相比之前的温柔，今日多了份小心翼翼，跟老东西一样，都让人猜不透。

“你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做点儿别的事儿解解闷。”戚柏舟又换上那副笑脸。

“其他事儿就免了，我没那个本事，也不扫您的兴。”

唐捐终于离开了桌子，拉了把椅子坐下来，跟戚柏舟面对面。

“戚总现在说吧，挺晚了，别耽误您睡觉。”唐捐捧个笑脸。

戚柏舟放下手里的青瓷杯，看着唐捐，娓娓道来：“2010年，陆向民因贪污受贿被关进监狱，一审判决十年有期徒刑，却因认罪良好，十改九，九改八，最后只在监狱里待了一年。他在任期间，把地标升为国标，企图让赤药垄断全国的西药市场，为了抢占市场，赤药开发各种乱七八糟的药，不经临床试验就火速上市推广，固心口服液就是其中一种，两年时间，共导致全国两千多名婴幼儿腿部畸形。你父亲接受了寻真报社记者江易白的采访，披露了这一事实，但报纸仅存世一天就火速撤回。从此以后，固心就消失了，那个叫江易白的记者也被爆失踪，上了寻人启事。2000年初，你父亲被砍，接着畏罪自杀，尸体也在大火中化为灰烬。同年十月，桑莆医院从国有变私有，彻底不受国家管制，魏郁只有百分之二的股份，而陆向民跟钱家，才是最大的股东，至此，赤药跟桑莆彻底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

“陆向民做的这些事，纪委检察院他们都不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他们想抓谁，以什么样的名义抓，还不都是他们说了算，况且他们也管不了医院的贪污受贿。”

看唐捐气势汹汹的样子，戚柏舟连忙倒了茶递过去，唐捐接过一口闷。

“还有其他的吗？关于我父亲到底怎么死的？”

戚柏舟低头给自己倒茶，说还在查。

唐捐心里泄了气，脑袋也耷拉下去，顺势趴在桌子上，戚柏舟伸手摸他的头，这次他没躲。

晚上睡觉是在一张黄花梨木的大床上，唐捐脱了外套和长裤就钻进被窝，刚蒙上被子有人敲门，心脏一紧，颤着嗓子问谁啊。

是陈妈的声音，他长呼一口气，问什么事。

陈妈说少爷让他来送东西，唐捐穿了拖鞋下床，从陈妈手里接过一个铜色小手炉，道了谢，抱着炉子又钻回被窝。

屋子虽然大，暖气很足，热烘烘的，小手炉不是很有必要。

他还是抱着，炉子抵在胸口，暖烘烘，一觉到天亮。

喜鹊在窗棂上叽叽喳喳，他在梦里伸长懒腰，一骨碌醒了。

昨儿个实在困，也没来得及仔细看，地上铺的还是青砖，比外面的要光滑，也亮一些。墙面为白，挂着几幅山水画，床的对面放了一张紫檀木的八仙桌，上面摆着文房四宝，唐捐走近了看，白色宣纸上四个大字，无为而治，狂草遒劲，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他推开窗探出脑袋，一股寒意铺面而来，屋檐上都落满了雪，喜鹊窝在一株红梅上，有人拿着扫帚走过，它扑棱两下，飞到旁边的枯柳上，抖下一地的雪。

陈妈敲门说少爷在食苑等他，得嘞，陪大老板吃饭去喽。

虽说昨日已经走过一遭，唐捐还是觉着这所谓的戚園绕得很，吃个饭还得走老远的道，真饿极了趴半道走不动了都。

戚柏舟今天一身青色连襟长袍，头发散在前额，戴个黑框薄片眼镜，举着报纸，唐捐见了只想说一句老师好。

“戚总看报呢？”唐捐拉了椅子坐下。

“昨晚睡得好吗？”戚柏舟放下报纸，摘掉眼镜，笑着看唐捐。

“挺好的，谢谢您的手炉。”

碗里是白粥，一勺下去，得嘞，咸口的瘦肉粥，他呼噜呼噜喝完，又吃了两蟹黄包，其他碟子里的东西，他都没动，就说饱了。

“张万尧还管你吃喝？”戚柏舟轻轻搅弄碗里的粥，抬头问。

“没有，您想多了，他就是怕我被人欺负，也是好心。”唐捐抽了纸巾擦嘴，替张万尧正名。

“行，那我送你回律所。”

“别介，我自己打车就行。”唐捐说着就起了身。

“我得说到做到。”

“谢谢您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