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时候顾准都觉得在家的母亲和在学校的母亲是两个人，实在是割裂。

在家的母亲冷漠疏远，说话夹枪带棒，但是现在在学校的陈书锦，却很柔和，身上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从前顾准没有认真的思考过，或许是每一次思考，都在想为什么母亲不愿意给予自己一点关心。但现在，顾准再一次跟在母亲的身后，才终于明白在学校的母亲，才是她最理想的状态。

母亲关爱学生，教学严谨认真，带出优秀学生，所以在学校她是受人爱戴的，就算是不喜欢她的人，至少也会在见面的时候叫上一句陈老师这时候的她是属于她自己的独立个体，而不是被冠以顾太太这个囚笼。

现在，顾准看着母亲和别人游刃有余的交谈，她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在发光，彰显着这不是一个只会在家庭关系里无声对抗的妇人。

顾准想不通，母亲明明这样优秀，又为什么没有离婚，要一直这样饱受折磨？

真的是被孩子和情感困住吗？

顾准永远也想不明白。

“怎么掉后面了，快一点吧。”陈书锦余光看见顾准的局促，心里不免觉得可笑。

她学不会怎样和这个孩子相处，在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她是怨恨和痛苦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开始想要弥补这个孩子。可是顾顾的死亡又直接将她打回原形，她想，如果不去付出太多的感情，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

可是好像女性成了母亲便拥有了天生爱孩子能力，她一边挣扎一边暗地里关注，拙劣的用着这种方式来消散自己的愧疚。

“来了。”顾准大步往前跨，终于和陈书锦站在一个水平线上。

而只是这一点点的距离，顾准就走了二十来年。

陈书锦走路很快，穿着高跟鞋也是矫健，从办公楼到操场的时间，足足缩到了八分钟。

陈书锦目标明确，快准狠的站在陈世漫的眼前，彼时陈世漫还在和准子自言自语，只看到一双尖头高跟鞋，心里嘟哝怎么回事，这么大的地方不够站，非要站在自己身边吗。

陈书锦也没有说话，等着顾准开口。

夹子两人之间的顾准最后选择站到陈世漫的身边，摸着准子的耳朵，对陈世漫说：“我回来了，一起去吃个饭吧。”

陈世漫听见顾准的声音，抬头看，然后看到旁边上了年纪的妇人。

陈世漫不是傻子，这种情况下他猜的出来这肯定是顾准的亲人。

所以他站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根本没有一点紧张，很自然开口：“阿姨好。”

陈书锦点点头，“你好，我是顾准的妈妈。”

陈世漫看向顾准，对方点点头，并说：“我妈妈在这里上班，刚刚打电话叫我吃饭，你不是还在这里吗，就一起吧。”

此时准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直往陈书锦的腿边跑。

陈书锦蹲下身摸了摸他，然后将小狗抱起来，小狗在她怀里过分的乖顺。

“走吧。”陈书锦开口，抱着小狗转身。

陈世漫一时之间摸不清楚状况，轻轻拽着顾准的袖子在对方耳边询问。

顾准压低声音简单和陈世漫解释了两句，然后紧跟在陈书锦的身后，像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

三个人去的餐厅是专门的宠物餐厅，陈世漫见状道谢，然后从陈书锦的怀里接过来准子，结果对方还在陈书锦的怀里撒泼打滚好一会儿，颇有一点不愿意离开的意思。

“没事儿，我抱着吧，一会儿上去了再说。”陈书锦嘴角的皱纹跟着颤抖，专属于读书人的儒雅气息扑面而来。

整个餐厅装修很温馨，到处都有宠物可以玩的小玩具，墙上还有小猫的落掉点。

现在是晚餐的高峰期，但陈书锦一进去，会有人将他们领进去，带到了一个中包间，陈书锦将小狗放下，让他在包间里面蹿。

起初小狗好像是对这样陌生的环境有一点的畏惧，躲在陈世漫的脚边不愿意跑但到后来，他开始在包厢里疯狂的奔跑，累的喘气声都如此明显。

陈书锦将菜单递给陈世漫，陈世漫也并没有矫情，点了两道自己爱吃的菜，然后顾准也点了两道。

最后陈书锦点单，陈世漫发现她在顾准的基础上，又加了几道顾准爱吃的菜。

轻而易举的，陈世漫便感知到身边的人的愣神，还有一瞬间的无奈和悲伤。

之后陈书锦问顾准：“最近的工作还算顺利吗？”

“挺好的，在准备转型。”顾准老实巴交的，也没有再多说一些别的什么。

陈世漫在一边，也不知道干什么，也不好玩手机，两母子说的话也没有什么不能听的，这一刻他觉得如坐针毡。

但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察觉的出，陈书锦嘴下的欲言又止，还有顾准灼灼的目光。

两个人像是不熟悉相互客套寒暄，一直到最后，话题居然扯到了陈世漫的身上，气氛好像才稍微好一点。

起因是陈书锦问陈世漫，顾准说的都是真话吗？

陈世漫傻乎乎点头，说对的。

然后陈书锦噗嗤一笑，让陈世漫不要那么紧张。

等到第一道菜上来的时候，陈书锦忽然开口，用最随意的口气丢出深水炸弹，“我知道你们的关系。”

什么？

陈世漫疑惑，什么什么关系。

他装傻充愣，眨眨眼看顾准，结果发现对方眼底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

“顾准，你自己注意好就行。”

陈书锦叹一口气。

她没有立场去评价这件事情，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顾准这一路走来她说了不少的风凉话，现在有个人陪在他的身边，弥补他缺失的感情，没有什么比这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但是陈书锦又明白顾准这一路的艰辛，这一场感情被曝光出去，她是知道这造成的后果的。

不过是孩子怎么选，都看他了。

顾准点点头，“我知道的，妈妈不必为我担心。”

顾准垂下眼睫，眼里是看不清的神色。

陈世漫在一边，也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攥着拳头，最后这双手被顾准轻轻覆住，两人对视，没有笑也没有说一句话。

最后这顿饭吃的算不上热闹，陈书锦不是一个爱拉着人说这说那的性子，她和顾准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三个人各自吃自己碗里的东西，最多就是顾准会给陈世漫夹一些菜，然后陈书锦这时候会看两眼。

结账的时候，陈世漫说自己要去上厕所，留下两母子大眼瞪小眼。

最后是陈书锦皱着眉毛看顾准，语气全是担忧，“你知道他的家庭吗？”

顾准挑挑眉，没有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只当是以为妈妈在瞎操心。

“知道。”

话落在地上，陈书锦看着地上正在吃骨头的狗，“你知道就好。我就不用你们送了，我学校还有点事情，先走了，你把那孩子送回家吧。”

紧跟着，陈书锦将狗绳送到顾准的手中，高跟鞋啪啪作响，很快消失在顾准的世界中。

陈世漫再回来的时候不见人，识趣的没有多嘴询问。

回去的路上是顾准开的车，到了金水湾，陈世漫刚想回自己买的房子，就被顾准紧紧抱住。

由于顾准的这一举动来得太过于急促，根本没有给陈世漫反应的机会，他像是受惊身体控制不住颤抖一下，等到适应了才拍一拍顾准的手掌，也跟着说不出一句话。

陈世漫看着顾准的手背，那是不同于他的麦色皮肤和有一些粗糙。他摸着对方的手，“你怎么不先告诉我阿姨要来啊，我玩了一天都灰头土脸的。”

陈世漫有些幽怨，眉眼稍稍向下弯，颇有一些怪罪的意思。

顾准松开人，两个人慢吞吞走进陈世漫的房子，顾准熟练的换上鞋，“我也是拍完戏了才接到妈妈的电话。平常我俩不怎么联系，对不起啊，这次是我没考虑好，下一次，下一次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再去见她。”

说罢，顾准恭恭敬敬递上一杯水。

陈世漫哪里没有听出来顾准的潜意思，翻着白眼摆出架子很大的样子，“开什么玩笑，谁要和你去见家长啊。”

话是这样说，实际上陈世漫的嘴角根本就压不下去，心花路放的，想着要为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的见面，好好置办一下行头。

顾准将小狗放到笼子里，跪趴在地毯上，将脑袋挨着陈世漫的膝盖，“陈先生，请问我现在还在观察期吗？鄙人都还有哪里需要改进吗？”

陈世漫正在吃瓜，突然听见顾准没来由说这一句，一下子给人吓得哆嗦。

“怎么了？看什么呢。”顾准好奇，但是还是贴着陈世漫的膝盖。

陈世漫咳嗽一声，调整好心情，“观察期……还成吧，但是你还是要再努力一点。你知道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陈世漫握拳，做出一副加油的姿态。

顾准若有所思点点头，仰起脸在陈世漫的嘴角亲了亲，“好的，同志肯定加倍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