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晚来得慢，直到晚上八点太阳才隐退到山坡后面，将天边染成橙红。
地下的街市点亮霓虹灯，忙碌一天的人们趁着傍晚出门，道路上又变得拥挤起来。
封纸跑出小区不远，就只能在人群中见缝插针地前行，心底不好的预感使他愈来愈烦躁。
看见空中像是鸭蛋黄的落日，他没来由地联想到血色，如擂鼓一般的心跳让他恨不得马上赶到艾娅身边。
稍微用力撞开挡在前面的人，他边道歉边头也不回地快步向前走。
远离密集的人群人，封纸理应加快速度，他却没来由地感到胆怯，速度也因此提不起来。
离莫名感应到的地址越近，他迈出的步伐就越艰难，尤其是听到救护车的鸣叫后。
在见到倒在血泊中的艾娅后，他的预感应验了，涌上心头的愧疚快要压得他喘不上气。
“让我看一眼她吧！求求你们了。她伤得重不重？要多久才能好起来？通知她的父母过来了吗？没有的话，我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可以给他们打电话。”
封纸冲到救护车旁边，见到失去意识刚被抬上担架的艾娅，他的脸色白得不像人，难以让人将现在的他和还在小区的他联系起来。
口中的央求和问询没完没了，仿佛停下来就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既然你认识这个女孩，那就拜托你通知她的父母了。”
把担架抬上车后，一名护士回复道。
“好，我这就给他们打电话。”
按出电话薄，翻找艾母电话的手不停颤抖，封纸记起下午家长会上的针锋相对，拨打的动作犹豫起来。
听从医护人员的建议坐上救护车，他像是丢了魂一样不知所措，无法直面他犯下的过错，也不知道该怎么对艾母说。
还是在旁边的护士催促下，他才把电话打过去。
艾母不仅接通了，还没有提起家长会上发生的事情，冷静地听完他的话，才疑惑地说：
“小封是看认错人了吧，我们家艾娅现在好好待在房间里呢，我们才一起吃过晚饭，她不可能出车祸。”
“是这样吗？艾姨能进去看下艾娅在不在吗？我看到一个和她很像的人被车撞了，现在很担心她的安全。如果艾姨帮我确认她在家里，我才能放心。”
封纸听完艾母的话，眼睛一直盯着担架上躺着的少女。她长着一张他绝对不可能认错的脸庞，苍白的神色、昏迷中痛得皱紧的眉头都令他感到揪心，想要代替她承受苦痛。
但事关女儿的性命，艾母没理由欺骗他，她说的话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在亲眼确认艾娅的安全之前，他连庆幸的念头都不敢想，正等待急救的艾娅还在他身旁。
而且这也是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光点，他仿佛和她心有灵犀一样，能够及时准确地感应到她的位置。
这种不合常理的情况让封纸想起他捡到的小人，还有他消失后凭空出现在卧室里的艾娅。
“喂，娅娅，小封担心你打电话来了，你拿过去跟他讲两句吧。”一阵敲门声过后，艾母呼唤房间里的女孩，没过一会就听见她疑惑的声音：“封同学？”
她想不明白封纸有她的电话，怎么还会专门打给艾母，由她转交给她来接。
绕这么一圈何必呢，简直是把他们关系不一般摆在明面上，想置她于死地。
"谢谢艾姨。是我认错人了，对不起，害你受惊吓了。"
和艾娅如出一辙的声音传来后，封纸不再怀疑艾母的说法，礼貌地道了一歉就挂断电话。
“你不是患者家属，这都能认错人啊。得了，我们还是联系警方查一下。”
黑眼圈深重的医生听完他的话没好气地抱怨了几句。
“这年头还有人手机里没一个联系人也是神奇，像是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那名医生失望地看了一眼封纸，用感叹的语气解释起为什么不能用患者的手机联系其亲属。
有好心的护士过来告知封纸，救护车要开到医院里才会停下，他们把他送到医院，然后就得他自己回去了。
救护车上的其他人体谅地没再提起这个乌龙，让他安静地坐在一边缓解尴尬的情绪。
封纸双手环抱在胸前，摆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在他与外界之间竖起一道屏障，显出一种超脱世外的仙人感。
而他打心底觉得自己与其他人有不同的地方，就比如上天专门送给他的礼物正摆在他面前。
她受到了一点损害，大概是因为他对待这份礼物的态度不够端正，上天才会为他安排一次测试来考验他是否有资格领取。
“喂，你够了啊，这也太坏了吧，怎么把好端端的一个人变中二了。”
耳熟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听起来格外清晰。很少有机会重放一遍来听的声音，对自己而言最熟悉也最陌生，这让封纸过了一会才辨认出那是他的声音。
但他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根本听不懂那句话的意思，不过他潜意识中感受到话中提到的人是他。
“没有经历奇迹却妄自宣扬奇迹的人才叫中二，我可是真正被奇迹所眷顾的人，才不是世俗意义上的中二病。”
虽然不知道那个和自己一样的声音从哪里响起，但封纸还是在心里有理有据地反驳了一句。
对方听到他的回应后，只是像发现治疗不可能有效的医生那样断定：“没救了。”
“你不会是我见到的那个缩小版的我吧，除了盗用我的外表，怎么还用和我一样的声音啊。我还没追讨你侵犯我的肖像权，你就对我出言不逊，你这个人也太没礼貌了吧，劝你早点用真面目现身给我道歉。”
或许是因为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礼物，封纸内心的喜悦持续滋润着过去贫瘠的心田，即使被冒犯了也没有生气，游刃有余地诱导对方主动出现。
那也是他与奇迹为伍的证明，他不会拿对方怎样的，只是想在正式进入另一世界前，找奇迹的造物友好交流一下。
“你是没开化的蠢货吗？豁出去那么一次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哪有神明会为你那拙劣的表演鼓掌，你的勇气和决心？又是什么可笑的玩意，那种东西也就能感动你自己了。”
可惜对方完全不领情。哪怕他不想被陌生人影响到好心情，也因为接二连三、毫不收敛的挑衅惹怒了，拧紧眉头思索着怎么还回去。
“是我得意忘形了，对不起，大人，拜托你别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我是拥有成熟风范的人，虽然不会计较童言童语，但还是会产生一丁点愧疚。”
在封纸打好的腹稿发出去前，陌生人干脆地向他道歉了，说得好像很了解他一样。至于后面那句自言自语一般的话，他宁可装作听不懂。
“好，我忍了。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上我？”
封纸双手在腹间缓慢地上下移动，平复好情绪后才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嘛，时间到了你自然会知道，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快要消失了，多享受一下拥有完整自我的时间吧。”
这个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存在一定是纯心捉弄他的吧，不回答他的疑问，反而给他多添了几个问题。
为应对陌生人激起的情绪风暴，封纸将那份独一无二的礼物带来的好心情封印起来，等解决掉眼前的难题再拆封。不知道会不会像陈年美酒一样，密封的时间越长品味起来越香甜。
“在你消失前，能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那人显然是把他即将消失当成既定的事实了，已经开始考虑榨干他死前的最后一滴价值。不过“消失”和“死亡”并不是同一个概念，对方的措辞真是耐人寻味。
封纸抵御着不详的预感，答应陌生人的请求。毕竟那个听起来素质不高的家伙，这次的语气竟然如此正式。
“我就想知道你真的喜欢艾娅吗？明知有两个艾娅，不去寻找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反而想把其中一个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即使她为了逃离你伤到昏迷过去的地步。你哪来的脸高兴啊？真是看得令我作呕，幸好马上就不用见到你了。”
听到这个问题的那一刻，封纸浑身如坠冰窖，他刻意掩藏的伤口，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却被这个人毫不留情地揭开。
“你再敢胡说我就杀了你。我对娅娅的真心岂容你污蔑，我先前见到她是激动了一点，但我已经在好好反省了，以后会好好对她的。由我间接造成的伤害，我会负起责任照顾好她，在这期间她会感受到我对她的认真。”
应激状态下说出不切实际的威胁，封纸尽量维持理性，也不清楚他自己相信找到的这个理由没有。
“算了，最后就让你高兴一会吧。仔细一想，我没必要跟你这爱意值的傀儡计较。”
又听到莫名其妙的话了，封纸没想到奇迹之路走得这么坎坷。竭力控制自己不被对方挑衅到，只有保持冷静才有机会得到更多信息。
“那你能可怜我一下，告诉我‘爱意值的傀儡’是什么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