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死过的人都知道，人还是不要死为好。

这并非是无病呻吟的絮语，而是雪瑚此时此刻的肺腑之言。

后背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他躺在自己的公寓，铺在地面上的豪华地毯上，视线被限制在一个方向，仰视着悬挂于夜幕的弦月。

身体的温度正在不断消散，浸湿了漂亮的地毯，理由自然是内心的空虚（空洞）。

呼吸也逐渐虚弱，视线变得模糊，已经没办法看清楚阻挡了月光的那个人（凶手）的脸。

身体被破坏到了不可能修复的程度，就算此刻有与他同一立场的人前来救援，看到这个场景，大概也只会充满怜悯的为他补上一枪。

只是……想不明白啊。

雪瑚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杀，为何被杀的人会是自己，自己为什么会死，为什么就这样轻易的死了——

虽然说，地球不会因为某个人死去就停止转动，但是……很奇怪吧？他明明都死了，地球为什么还可以继续转动？

他没办法接受这种死因，像是电影里被顺手杀掉的炮灰，像是被幼童随手碾碎的蚂蚁，没有任何前情提要的死掉了。

他的性命是没有意义的，哪怕他遭到如此的祸患（死亡），也不会得到同情，很快就会被取代，再也不会被提起。

在死亡的瞬间，在迷茫且随波逐流的短暂的十六年人生结束的时候，雪瑚终于知晓了自己的心愿，他想活着。

——

“你还好吧，一直在发抖……没关系吗？”

紫色眼眸的男孩子压低了声音询问道，他的脸上是明显的关心。

在被绑架后，还能保持镇定，并且安慰明显状态不对的其他孩子，要是可以逃出去的话，这位少年必定会长成优秀的大人。

雪瑚的手按在胸口，心脏切实的存在于胸腔之中。

单纯确认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雪瑚就已经很感动了。

就算注意到了自己的身体好像有些不对劲，所处的环境也闻所未闻，雪瑚还是忍不住为自己仍然存活于世上而感到由衷的喜悦。

心绪从未有过的舒畅，他看到了少年充满关怀的温柔的紫色眼眸，伸手抱住了对方，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起来。

少年先是下意识想要推开他，却在听到啜泣声后停下了动作，有些无奈地开口道：“别怕……”

……

“叮铃铃！”

漫长的梦被闹铃打断，雪瑚闭着眼睛在床边摸索，却摸了个空。他才想起来前一天晚上为了防止出现此刻的状况，特意将闹钟放到了远处。

捂着耳朵挣扎了半分钟，雪瑚终于投降，起床走了几步关上了闹钟。

雪瑚是独居，没有人提前起床为他打开暖气，被初冬的低温一激，原本还存留的困意碎片也消失殆尽，雪瑚打着哈欠进了浴室。

自他死后已经十多年了……这样说好像有些诡异？简单来说，自上辈子被暗杀后，雪瑚穿越了，现在是他的人生二周目。

说是二周目也不尽然，除了自己还是自己外，这个世界和雪瑚认知中的世界完全不同。

有横滨，没有港口黑手党；有如同黑夜般笼罩在日本上空的组织，没有异能力。其他值得一提的事物，应该是那堆添乱般的文学著作。

在他空荡荡的居所里，也散落着不少类似的书籍。

现在是平成六年，和他所在的时间相差了三十年，距离他出生都还有十四年——

总之连世界都换了一个，向杀害他的凶手复仇是不可能了。

雪瑚也只能学着大部分正常人那样，将注意力从仇恨转移，放在为自己选择一个优雅华丽且令人印象深刻的死法上。

这并不意味着雪瑚像是某前同事那样，是个热衷于用各种方法自杀的脑回路清奇的人。

完全相反！正是因为真切的经历过死亡，雪瑚简直不要再惜命。

为自己规划一个完美的死法，则是代表了雪瑚在此之前都要好好活着的决心。

在完成自己的心愿前，到达自己期待的结局前，雪瑚是绝对不会死的。

原理是这样的。

实行起来……唯独对于雪瑚来说，并非不可能。

将头发吹干，雪瑚对着镜子把头发编成三股，无可避免地碰到了脖颈上的东西。

黑色金属质地的项圈，仔细观察后，能从厚度轻松的察觉出，这物件并非只有装饰上的作用。

这是雪瑚上次作死的军功章，那位大人用这个警告他，如果再做出什么正常人没办法容忍的事情，这个项圈就会发作。

要么是毒，要么是微型炸弹……无外乎这两种。

要不说人家能当BOSS呢，雪瑚如今能听话的做任务，实在是应该感谢BOSS的威胁。

说到项圈，雪瑚对这世界的科技水平也有很大的疑问。

组织能做出项圈这种精细的远程控制器，还有全息模拟的狙击训练场，进出入重要场所都是虹膜声纹指纹三重验证，有些东西雪瑚在港口黑手党的时候都没见过；

但同时，这个年代几乎没有监控，手机是2G，电脑是砖，成员交流用的电子邮件，甚至还是纸质化办公……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又先进又落后的情况啊？

有时候雪瑚觉得组织根本没必要去威胁政要，光那个全息模拟的训练场，叫价五十万参观十分钟，都会有人络绎不绝来的。

雪瑚换好衣服，拿起组织统一发的手机——是上个月刚发售的NOKIA 2110——边看未读邮件，边将充满电的两块备用电池塞进口袋里。

一晚上过去，他收到了七封邮件，根据发信人的名字无视掉明显没有要事的几个，雪瑚拧开前一天剩下的半瓶矿泉水，充当早饭喝了干净。

【FROM GIN：转了。】

！

早起的低气压一扫而空，雪瑚立刻快乐了起来，由衷地向琴酒表达感谢。

【FROM YUKIKO：[墙]w <。）呜——我会感激琴酒大人一辈子的;3】

【FROM GIN：。】

琴酒回复的很快，根据时间来看，对方大概是通宵到现在都还没睡。

要是往常雪瑚一定会关心琴酒早点休息，要不要给你送早餐之类的，但是现在他没闲心做那种事。

向琴酒借的钱到账了，他可以用金手指了！

雪瑚没有迟疑，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块只有他能看到的光屏，将名下的七千万全部充值进模拟器，看着可模拟次数从「0」变成了「3」，雪瑚还抽空拆了另一封邮件。

【FROM AOIKAWA：已到达。】

寄信人是雪瑚今天搭档之一的青川辉，从窗户看去，确实有一辆银色的面包车停在外面。

一边下楼，雪瑚开始了模拟。

【19岁，出任务前，你向琴酒借了一大笔钱，并且不打算还。】

——咦，自己心里是这样想的吗？

雪瑚做作地惊讶了一下，发现他的回信里确实好像没提归还的期限之类的内容。

但是感谢很真诚，没关系！

雪瑚立刻原谅了自己，又点了一下屏幕。

【你被安排与安室透、青川辉成为了队友，你们约定后3天后开始行动。11月7日，在任务途中，你遭遇了爆炸。】

【你死了。模拟结束，请选择奖励——】

【①本次模拟的未来后续】

【②19岁时的记忆片段】

【③19岁时的随机物品】

雪瑚拉开车门的手停住了。

-

来了。

雪瑚下楼后，原本坐在车里的两个人全都戒备了起来。

降谷零加入组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没有代号的普通成员权限太低，警察厅将他派过来，自然不是为了那些浅显的情报。

为了早日升职，降谷零之前被分到的任务，评价都是上等，这次接到的任务期限是二十天，光看时间就知道和以前的那些不一样。

降谷零有这样的预感，得知与他共同执行任务的两人之一是诸伏景光后更是如此。

虽然他们也是这次任务才第一次知晓对方也进入了组织卧底，但多年来的默契让他们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如果这次的任务真的是命运的转折点，他们两个人联手起来应对可能是监督者的第三人，对于卧底任务也是有帮助的。

眼见着那青年越走越近，降谷零脸上的微笑也已经准备完毕，正准备表达一下善意，对方却忽然停了下来。

就这样靠在了车边摆弄起了手机。

降谷零撤回了一个微笑。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笑容转移到了诸伏景光的脸上。

-

他就知道，在任务前模拟一下确定是否有危险是正确的，虽然没想到会结束的这么快就是了。

两千万就这么打了水漂，雪瑚没有太大的实感，毕竟钱是借的，他不觉得心疼，很快就挑选起这次模拟的奖励。

每次模拟之后都会给几个赠品供他挑选，也侧面验证了模拟器非胡编乱造出的未来，而是确有其事。

虽然大多数是随机，但雪瑚这个非酋偶尔也能抽到好东西。比如他幼年在训练营的时候，抽到的十八岁的自己的枪术，让他省了很多事。

要不是使用模拟器的代价（金额）太高，雪瑚完全可以靠卡BUG获取大量技能，成为（这个世界不存在的）超越者也是轻轻松松的事。

雪瑚干脆靠在车旁，借着看手机的姿势继续看着模拟器。

模拟结束得太快，后面两个奖励显得非常鸡肋。第一个选项其实也很无趣，但不选的话就没办法开始下一次模拟，雪瑚还是挑了第一个。

【官方通报了你的死讯，这起案件中，遇难者只有你与一位警察。因为无法查明你的身份，警方在牺牲警察的墓旁为你立了一个无名碑。

青川辉与安室透共同完成了剩下的任务，能力被认可，分别得到了「苏格兰威士忌」、「波本威士忌」的代号。

你欠琴酒的钱无法偿还。你死后，每当有人在琴酒面前提起你，琴酒都会黑脸。渐渐的，已经没有人会提起你了。

苏格兰独自前来探望你，离开的时候却将花放在了隔壁的墓前。】

天哪。

雪瑚捂住了嘴，露出了感动的神情。

原来欠琴酒钱可以让琴酒永远记住自己，这也太完美了吧？

对琴酒的好感一时之间达到了认识这么多年的峰值，同时雪瑚也坚定了绝对不会还钱的信念。

他当机立断的，编辑了邮件给琴酒发了过去。

【FROM YUKIKO：那个啊，你看，我还想再借两百亿……】

琴酒依旧是秒回。

【FROM GIN：滚。】

被琴酒骂了，雪瑚的心情还是很愉快。

还没到打电话的程度，说明琴酒没有真的生气，雪瑚觉得如果这时候说他刚刚打错字，其实只想借两亿，琴酒或许真的会给。

琴酒果然是个好人。

雪瑚在心中感慨着，然后看向了模拟器特地提到的另外两个人，也就是他今天的搭档们，安室透和青川辉。

这次任务后，他们两人都会获得代号，这并不意外，本来这次任务就有考察的意思。

但雪瑚比较在意的是代号本身，即「苏格兰」，也是他之前用过的代号。

四年前在美国的那起事件，雪瑚从本部负责人变成了如今只能和无代号成员行动的普通成员，同时也被剥夺了代号。

雪瑚对这个代号其实没什么归属感，要知道他在模拟器里几乎每次都要换一个代号，什么杰克丹尼、百龄坛、金宾、芝华士、君度、白兰地……他全都用过。

更何况，以雪瑚的谨慎，在事情发生前就通过模拟知道结果了，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苏格兰」这个代号，在他这里已经发挥了全部的余热，死得光荣。

他一点都不介意别人接着用，只是对青川辉为什么会得到这个代号有些好奇罢了。

代号是可以继承的，除了亲缘关系的继承，在前任拥有者死后也会继续分派出去，为了方便记忆，新一任号主多少会和前任有些相似之处。

模拟器只会简单的概括事件结果，并不会细致描写内容，青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