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鸡打鸣都没有人叫安青絮起床。
九月,黑夜已逐渐加长,安青絮醒来后,透过窗户纸看见了完整的圆形太阳,挂在天边山坳上方,火红不刺眼。
时间不早了。
她当即梳洗打扮,不出一刻钟,干净利落地站在了正房门口。
院里一片萧瑟。
已经立秋,几片落叶轻扫而过,院子和一道小门后广茂的田地里,一个人都没有。
安青絮昨晚睡得太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家集体出去玩了,还是出事了?
待检查完所有的地方,她心道不妙。
大家不可能一起离开不给她留信,一定是有人悄悄带走了他们。
她第一时间踏上骏马。
不远处,一间客栈的大门打开一条缝隙,一个人影探出来,缩回去,缩着肩定睛一看,立刻飞奔出来。
“你是谁?你知道这里昨晚的事?”
安青絮跳下马迎上去。
来人神色匆匆:“神医!您竟然在?今早有一队当兵的,把里边所有人都带走了,十几个壮小伙,被布缠着嘴,两个婆子挨了打,昏过去了!”
安青絮赶紧问:“你是什么时辰看到的?”
小厮看了一眼街道尽头,低头想了想,答道:“满打满算,一个时辰。”
说罢,小厮指着大门。
安青絮回头,看到大门赫然贴着一条白色封条。她急着去找齐瓒,竟没有看见。
原来不是齐瓒。
封条上的字样安青絮读懂了,却没再上马。
他问小厮:“巡抚衙门在哪?”
小厮不认字,听见“巡抚衙门”四个字,吓得大声道:“您可不能去,巡抚衙门不是寻常人去得起的,轻者伤筋动骨,重则性命难保!”
安青絮已经上马,“巡抚衙门不是抓犯人的吗?我又不是犯人,我看谁敢动我!驾!”
一路询问,到晌午时分便走了一大半。
安青絮牵着马,在热闹的集市中穿梭。青隆县的百姓比崇良县的百姓富裕,集市也热闹些,穿插在密集的人流中赶路,安青絮顺便逛了逛,然后落脚在一家小摊吃面。
“客官,您点的清汤面来咯,里边儿的青菜都是新买的,这世道,您可难见这么新鲜的菜。再送您一盘酱菜,您还有什么需要?”
安青絮将马背上的水袋递给他,“烦请帮我打一袋水。”
“好嘞!”掌柜的拿起了勺子,在锅里盛水,慢慢灌进小口。
不远处三个男子在说些什么。
咽下略寡淡的面条,安青絮精准捕捉到了“巡抚衙门”字眼。
借着擦嘴的动作,她看清楚了隔壁隔壁桌三人的衣着长相。
粗布衣裳,普通百姓装束,面相不出众。
应该只是讨论八卦的普通人。
“听说了,如若真有这样的事儿,岂不是全天下都没灾荒了?”
“我表兄亲耳听见衙门里的官儿说的,你们要是不信,走着瞧。”
隔壁桌吃完结账,挡住了安青絮偷看的视线。
“要紧的不是对不对,是万一对,我们该拜入哪路神仙门下?你表兄打听清楚没有?”
“如此私密的事儿,他们怎么知道?得禀报到皇上那儿去!”
“我看你是吹,还皇上,你表兄要真知道皇上都不知道的事儿,你还用给李财主家当长工啊?哈哈哈——”
“客官,您的水。”
“多谢。”安青絮给了他几个铜板。
“太客气了,您慢用。”小贩笑嘻嘻收了铜板,竟朝那三个人走过去。
“几位客官,聊什么呢?”他给三人剥蒜。
“老刘!你知不知道巡抚衙门抓了一大批有神力的人?不久前就从你摆摊的这条街过去?”
“是啊老刘,你应该看见了吧?你那时候都开张了。”
老板给三人倒满了水,笑着说:“我不知道,我没看见。”
“诶?不应该啊老刘,那热闹的,可大阵仗了!旁边人都看见了,就你没看见?”
胖乎乎的老板憨厚一笑,“我真没看见,要不是你们来找我吃饭,我得从别人的嘴里知道。”
他每句话都带着笑意,像是脾性很温和的人。
“那我就告诉你。你呀,要付不起房租了。”
安青絮端碗喝面汤,看见坐在小贩对面蓄着络腮胡的男子,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他说:
“你可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人?神人!能一夜之间种出许多菜!”
“噗——”
“客官您没事吧?”
安青絮擦擦嘴,背对小贩,“没事,烫着了,您去忙。”
在那桌三人狐疑的目光中,安青絮淡定地掏出手帕擦干净嘴角和桌子,随手扔掉。
“我再去给您添点汤!”小贩端走了她的碗。
安青絮不动声色,从笑眯眯的人手中接过热腾腾的汤面,道了声谢。
“我问你,你如今的面价是多少钱?”
“三钱啊,虽说贵,我的面里可都是新鲜的菜,全集都找不出几个人卖那么新鲜的菜。”坐回去的老板自信地说。
和他说话那人却“切”了一声,摆手道:“你的面全靠远近闻名的新鲜菜提价,我告诉你,日后你的面保不齐要卖一钱喽!”
其余两人点头附和。
“诶?这是为何?”
“不是跟你说了吗?有神人能一夜之间……”
“我吃完了,”安青絮拍桌起身,走到老板面前把账结了,“你的面很好吃,菜是从哪买的?”
一听这话,小贩来了兴致,领安青絮到煮面的灶台上看卖的只剩半筐的新鲜菜,眉飞色舞:“我有个老家亲戚家的弟弟,两年前来投奔我,有一手种菜的好手艺,别人种不活的土地,他能种活,别人种不好的土地,他能种好。”
安青絮往里看了看,心里的不安打消。
不是什么穿越者的戏码,这些菜没有违背时令,只不过街上其他摊贩的菜实在是难看,确实显得他家独树一帜。
“大多数百姓家的新鲜菜都拿去交税了,就剩下你这一家有这点鲜亮,卖的贵也是应该的。”
小贩盖上盖子,跟她来摊侧牵马,一边解柱上的缰绳,一边笑着说:“不瞒您说,附近不少财主都是我的老顾客,我的名声是靠他们顶起来的。”
安青絮没有接话,只是笑笑,跨上马,进入了变得稀疏一些的人流。
巡抚衙门近在眼前,不出一个时辰便到了。
正值下午阳光最烈的时候,安青絮将马寄存在一家客栈,独自上街打听消息。
中午吃面时遇到的那人真有点本事,巡抚衙门周围的百姓都不知道那些人被抓的缘由,他一个小小的长工却知道,想必他所谓的堂兄正好就是押送的官兵。
等巡抚衙门里的官知道“神力”出自她手,一定会派人捉拿,安青絮并不着急。
一番打听无果后,她便给侍卫塞了点钱,在巡抚衙门阶下坐着等候。
果然,在夕阳西下时,握着烧饼欣赏夕阳的的安青絮,听见了身后大门展开的声音。
“你,干什么的?没见官爷要去拿人了吗?赶紧走开!”
安青絮不畏惧地转头,优雅地咬了一口烧饼,看向为首那个官员。
“你们要找的人就是我。”
“你说什么?”
身穿薄薄一层铠甲的人和身后的兄弟们互相看看,皆大笑起来,看安青絮是个美人,话软下来:
“军爷今日没心情玩笑,快走吧,我们要连夜去拿人呢,本来就烦!别扰了爷的心情,否则有你好看。”
他挥舞出侧腰的大刀,颇为骇人的神情企图吓退这个兴许与父母吵架了的小姐。但他在刀后看见的不是屁滚尿流的身影,而是一双淡然的眼睛。
夕阳西下,清俊的面容点缀着如胭脂般的红唇,一袭水绿色长衣沾满风霜尘土,利落的发丝泼墨般流畅地披在身后,好一副画卷中女侠的模样,又似话本中仙境才有的灵物。
“焦爷……这女的还真好看。”
“莫不是家里出事了吧?炎兄,不如我送她回去。”
夜色悄然,正如焦炎打鼓的内心。
“军爷,您要找的人是不是安青絮?”
非常符合长相的清淡音调捏住焦炎的心又狠狠松开,湖面荡起一片涟漪。
“你怎么知道?”
悄悄地,焦炎收起刀,差点戳着腰。
安青絮内心没有表面这么淡定,外表的稳重需要极度专注的演技做支撑,因此,她没有发现焦炎的奇怪之处,也不觉得他突然温柔的语调有什么奇怪。
“我就是安青絮,自己骑马过来的,你们要找的人是我,抓我吧,放了那些百姓。”
焦炎身后几人面面相觑,一人逼问道:“你怎么证明你是安青絮?”
另一人怀疑道:“是不是个疯女人?把她扔大街上算了。”
有一道色眯眯的声音:“扔了干嘛?兄弟我正缺一房小妾……”
“闭嘴!”
焦炎狠狠踹了一脚这个人。
十几个人立马安静。
“先把她带进去,如实禀报,别为难她。”
“是!”
安青絮进入巡抚衙门。
焦炎在她手腕上不松不紧地绑上粗粝的绳子,领着一帮人穿过两排房子,进入院子,在门外等候。
焦炎进去通报,没一会,烛火下的高大的人走出来,坚毅的面庞有些吓人,不过气场感觉像好人。
“我叫焦炎,你现在得跟我去大牢,巡抚大人明日才能见你。”
安青絮凭直觉,放心跟他走。
焦炎带她来到一间单人牢房,里边环境还行,没史书上看的那么脏乱差。
安青絮进入大牢,看着焦炎锁牢门。
她这才发现,对面只有正对她的这间也是单人牢房,远处有多个女子和小孩被关在一起,环境也很差,甚至没有她牢房里的干草和矮小的床铺。
安青絮这才知道,她被优待了。
她更加放下心。
她想到踏上休息,转身却听到焦炎问:“你想吃什么?”
安静的环境下,她听出焦炎的不对劲。她故作不懂地回头:“什么?”
焦炎不断地朝四周看,留下一句:“没什么”,便消失在了牢房前。
好奇怪啊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