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的生命体征已经平稳,医生说是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家属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医生接下来的话立马让他们愁容满面。医生说明楼不知道何时能醒,甚至可能永远醒不过来,这无异于是一个晴天霹雳。别说看到报纸上消息的汪曼春和明镜接受不了,一个整日里食不下咽,愁眉紧锁,另一个自责不已,痛哭流涕,哭得和当时捧着明台那鲜血淋漓的手指甲和脚趾甲时一样凄惨,就是明堂在医院里听到医生这么说也难以接受。
那天明堂又接到医院电话,本以为又是来告知明楼病危了,谁知明诚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他是来告知明楼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毕竟是堂兄弟,明堂听到这个好消息也是欣喜万分的,又顾念到明诚关心明楼的病情也是吃不下,睡不好,和自己一样瘦了不少,便叫家里的佣人烧了一锅乌鸡汤打算带给明诚喝。哪知他兴冲冲带着乌鸡汤到了医院,打开饭盒盖子正想说让明诚多喝点乌鸡汤,却见对方仍是愁容满面,不禁心下疑惑,又把盖子盖上了。医生见明堂来了,便把他和明诚一起叫到了办公室,告知他们明楼的详细情况。“什么?!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他震惊不已,手中拿着的饭盒落到了地上,而且他刚才并没有把盖子盖好,霎时间医生办公室里弥漫着乌鸡汤的香味,若在平时这香味必会令人食指大动,可惜现在待在办公室的这三个人好似都没有闻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永远醒不过来呢?!”
“大妹过世没多久,明楼又说不定永远醒不过来了,我们明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明楼,你为什么就不听大妹的,非得去给日本人办事呢?现在好了,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说不定要躺一辈子,永远醒不过来了,你啊,你……活该啊!”
“明楼,你快醒醒吧。大妹要是泉下有知,看到你这副样子,她一定会心疼死的!”
“明楼,你醒醒吧。对了,我有一个秘密一直埋在心底没告诉你,只要你醒过来,我就马上告诉你。”
“明楼,你要是再不醒过来,这个秘密我就永远不告诉你了。”
“明楼,是不是因为大妹和明台都不在了,你觉得自己没有亲人了,所以不想醒过来面对着这空荡荡的明公馆?对了,你是不是一直惦记着汪家那丫头?你要是醒过来了,可你的亲人和爱人都已经不在了,世上已经没有你牵挂的人了,所以你宁愿不醒过来,是不是?”
“明楼,我们也姓明,我们也是你的家人,还有阿诚,这小子从小在明家长大,他也是你的家人,我们都很担心你啊!”
“明楼,其实你还有一个家人,她可是你的至亲,只要你醒过来,堂哥一定把她找回来,一定给你找回来……”
……
这些天明堂一直往医院跑,比之前跑得还勤。之前明楼病危时,他作为关系最近的家属肯定得到场,毕竟他年纪有些大了,在医院受惊又受累的,身体还是有点吃不消的,所以待明楼病情稍微稳定一点后,他就回家休息去了,等到明楼下一次病危时,他接着去陪护。自从医生告知他明楼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之后,他几乎天天往医院跑,当然陪护还是由明诚来陪护的,他来医院每天一个人在明楼面前说会话,顺便给明诚带点饭菜。可惜明楼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无论是骂他不该给日本人做事,还是求他快点醒过来,或是说有很重要的秘密告诉他,他还是一点苏醒的迹象也没有。
这天明堂又照例一个人对着明楼说了会话,当然明楼依旧没有回应他,只是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没有一点动静。明堂轻叹了口气,从病房离开,对走廊上的明诚关心了几句,让对方也要好好保重身体,明诚谢过他的关心,送他出了医院后又返回明楼的病房。
半夜,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在打盹的明诚立即警觉地睁开了眼睛,只见一个护士走了进来。明楼的病情虽已稳定,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医生仍是不敢掉以轻心,再加上日本人为了安定人心,对明楼的病情变化特别重视,因此医生下了医嘱让护士每隔一小时巡视一次,测量病人的血压、脉搏、体温、呼吸等,以防病情有变。况且明楼一直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也需要定时翻身。病房里没有开灯,但一边的床头柜上点着一支蜡烛,昏暗的烛光下,照见护士拿着血压计和体温计走了过来。
日本人让最好的专家给明楼治疗,就连护理他的几个护士也是最好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护士。明楼在医院病房躺了有多久,明诚就陪护了多久,故而对这几个护士是有些印象的。现在见到的这个护士明显不是之前的那几个,虽然烛光昏暗,这个护士又戴着口罩,但光看身形,明诚就立马察觉到了她不是之前那几个老护士,但是这护士的身影他又觉得十分熟悉。
这护士有问题!
明诚心里暗道,手已经放在了随身携带的枪上。
护士给明楼量了血压和体温,测了脉搏和呼吸,然后要给他翻身。平常定时翻身时,护士一个人不一定翻得动,都是明诚帮忙一起翻的。这次明诚没有主动帮忙,而是拿起那支蜡烛凑近了那个护士,烛光照映下,虽然护士的大半张脸都被口罩遮住了,可明诚仍是认出了她。他又惊又喜,张口欲唤她名字,意识到这里是日本陆军医院,立即压下了心中的惊讶和激动,用极轻的声音道:“小萍?”
“是我。”护士应道,摘下了口罩。昏暗的烛光映照出了她清丽的面容,正是小萍。
“真的是你!”明诚喜道,激动地握住了心上人的柔荑。“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不是梦。”小萍轻声道,边说边借着微弱的烛光细细端详着明诚。他瘦了一圈,看起来十分憔悴,胡子也没刮。“你瘦了不少。”小萍目露心疼之色。
“小萍。”明诚轻声唤着小萍的名字,痴痴地望着她,目光缱绻深情。良久,他把蜡烛放回床头柜上,然后突然拥抱着她,抱得很紧,很紧。
明诚突如其来的举动倒让小萍吓了一跳,但她并没有推开他,而是任由他拥抱着自己。“阿诚”。她柔声唤着他的名字。
拥抱良久,明诚终于松开了手。“不好意思,我突然见到你,有些激动”。说这话时,明诚的脸有些红,幸亏烛光昏暗,而且蜡烛放回了床头柜上,小萍看不清他的面色。“对了,你怎么来了?”
“我……”小萍开口才说了一个字,便被打断了。
“你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怎么敢扮成护士混进来?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明诚责怪的话语中却充满了对小萍的担心。日本陆军医院和其他医院不同,能在这住院的大部分都是日本侵略者和汉奸国贼,还有那些被捕的受了重伤的抗日分子,日本人需要从他们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重要信息,会把伤重的抗日分子送到这家医院来治疗,所以日本陆军医院是有日本兵的。如果有重要人物在这治疗,还会有日本宪兵负责保护对方。明楼刚住院那会儿,76号就派了不少特务过来,日本特高课也派了宪兵过来,生怕那些抗日分子不肯放过重伤的明楼,潜进医院去刺杀他。后来明楼病情稳定了,在医院也没抓到过什么可疑人物,再加上医生说明楼有极高的概率会永远醒不过来,特高课才把宪兵撤走了,76号随后也只留了两三个特务来保护明楼。“这家医院可是有日本兵的,你不要命了!”
“火车站的事轰动上海滩,我担心你。”
“那你也不该冒充护士混进来啊。”闻言明诚的语气缓和下来。
“你怎么样了?”
“我没什么大碍,但是大哥……”明诚望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明楼,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大哥他……他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他语带哽咽道。
“阿诚,你别太难过了”。小萍握住他的手。“你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他会没事的。”她柔声安慰道,虽然她自己都不相信明楼现在这个样子会没事。
“你还是快离开吧。”
“你别担心,我会离开的。姐姐……小姐也很担心明先生,她想见他一面。”
“不行!她怎么能到这里来?!”
“小姐嘴上说着恨明先生,但明先生出事以后她一直很担心,特别是从报纸上得知他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她担心得不得了,整日愁眉紧锁,食不下咽。”
“那也不能来这里见大哥!要是被别人发现死了的汪处长出现在日本陆军医院,那将会是多大的麻烦啊!要不是大姐……”明诚说到这突然停下了。火车站之祸皆因明镜而起,明诚心里其实是有些怨她的,明家对他有恩,他又向来和明楼一样敬爱这个大姐,所以责怪她的话还是没说出口。“大哥现在昏迷着,但至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说不定以后还有醒过来的可能。可要是汪小姐没死的事被人发现,这对于我们明家将是滔天大祸,还会牵连到杨家。”
“我明白你的顾虑。可小姐真的很担心明先生,我也劝说过,但她不听。小姐要是非得来见明先生,我也拦不住。况且小姐又不是明……”小萍也突然停下了。“小姐不是明董事长,她没那么容易被人发现。”她本想说“小姐又不是明镜那个蠢货”,顾忌着明诚把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明先生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说不定小姐来见他,对他说说话,他的情况能好转呢!”
明诚望着明楼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有些动摇了。
医生说过大哥虽然昏迷着,但对声音的刺激可能也会产生反应的,如果经常在他身边说说话,特别是亲近的人对他说话,说不定有极小极小的概率能苏醒过来。大哥明显还是爱着汪曼春的,他们还有个孩子,除了大姐和明台,汪曼春确实算是大哥最亲近的人,也许……也许她能唤醒大哥呢?
明诚犹豫道:“可是……万一汪小姐被人发现了……”明镜这个“已死”之人惹出的滔天大祸令他至今仍心有余悸。
“没有万一,我相信小姐不会被人发现的。”小萍说道。
姐姐又不是明镜那个蠢货。
她在心里又默默加了一句。
“小萍,我能理解汪小姐的心情,我也非常担心大哥,可是……”明诚仍是不敢让汪曼春来日本陆军医院,明镜的事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没有什么可是!阿诚,你也知道小姐的能耐,她要是想见明先生,谁都拦不住。”
小萍的话让明诚想到汪曼春从戒备森严的特高课监狱里逃脱,到梁仲春家重伤了他的二太太,又想到机智如明楼,仍是没有防住汪曼春,明镜还是落到了她的手中。
汪曼春想见大哥,只怕真的没人拦得住。
思及此,明诚叹了口气,问道:“汪小姐什么时候过来?”未等小萍回答,他又说道:“大哥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医生又断言他可能永远醒不过来,至今也没有在医院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所以只有梁仲春派了两三个特务过来保护大哥。除了医院里本来就有的日本兵外,白天有两个特务,晚上只有一个。”
“晚上那个特务正在外面呼呼大睡呢。”小萍说道。
“白天人多眼杂,不安全,汪小姐若是非得要来,那就晚上……不,凌晨,凌晨过来。”
“现在几点了?”小萍突然问道。
明诚低头看了一下手上的表,回道:“正好三点。”
小萍也低头看了一下手上的表,然后说道:“那就明天这个时候。”说完她戴上了口罩。“我们先给明先生翻身吧,你来帮我一下,我一个人翻不动。”明诚愣了一下,紧接着和小萍一起给明楼从平卧位换成了右侧卧位。翻完身后,小萍说道:“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你也多保重。”明诚目送着小萍的背影出了病房,他刚刚嘴上催着小萍快离开,此刻眼中却充满了不舍。
第二天晚上,夜黑沉沉的,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狂风呼啸着,伴随着电闪雷鸣。今夜风大雨大,由于天气原因,月亮躲到了乌云后面,晚上没有月光,不过倒是时不时有一道闪电落下,伴随着白色的光,可这闪电发出的白光比不得皎洁的月光,再加上闪电过后便是“轰隆”一声巨响,令人心惊胆寒。
“妈妈,这雨下得好大,这闪电和雷声好吓人啊。”珍儿边吃饭边说道。
“姐姐,这雨下得太大了,要不……”小萍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我今晚必须去。”汪曼春语气坚决。
“可这天气……姐姐,我昨天去看过明楼了,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小萍说道。
“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紧接着灯突然全都灭了,客厅里顿时漆黑一片。汪曼春和小萍俱是一惊,珍儿到底年纪还小,吓得躲进了母亲的怀中。“妈妈!”
“应该是电线被雷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