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中,从不远处的街巷中走出一个人来,她整个人缩在把油纸伞内,身形瘦小,裙鞋湿透踩在地上,溅起一滩水。
“姑娘,常沚那小家伙没跟你来?”
婷姑娘把伞稍稍抬过视线,笑着道:“没,他今日犯懒,不愿出来。”
“老伯,给我两个烧饼。”
这位被他叫老伯的人,从炉中把饼一扬,翻了个面:“好嘞!”
说完,他往后看了一眼,小声道:“姑娘,你回去可别走那条路。”
婷姑娘微微点头,也知道什么意思,心中感激。
“饼好了!”
婷姑娘伸手付去两文,又被推回一文钱来,有些不解抬眼看他。
老伯呵呵地笑:“今日雨大,天又冷,我做的饼口感不佳,自降一文。”
“口感不佳”的饼被姑娘放在手中,明明色香味俱全,诱人的很。
“姑娘快些回去,这雨啊,怕是还会下大”
婷姑娘感激地看他一眼,嗯了一声:“多谢老伯。”
果真如老伯所说,雨势又打了起来,这下可真是大刀快要看不见行人。
不仅是雨冷,这天也冷,冻得姑娘手指通红,把烧饼攥在手里,冒着雨直赶回去。
付二升给他少爷打着伞,垫脚越过滩水:“少爷,您今个怎么向走这条路?”
付乾嘴里还嚼着鸡腿,油光直冒,呸了声:“弄懂什么,少爷我从来都是想走哪走哪,这地就是我家!”
“是是是,这街道都是您家的,我嘴笨,污了少爷的耳朵!”
闻言,付乾点点头,笑得脸上褶子连连皱起,忽地看到个什么,眼睛放光。
付二升跟着往那边看去,就见一姑娘在雨中走着,雨势太大,身上衣服都湿了不少。
他哪里不晓得少爷心思,张嘴笑道:“少爷,要不过去看看?”
美其名曰——帮她一把。
付乾瞥了眼他,嗤笑道:“还是你小子懂我。”
婷姑娘雨伞抬得极低,几乎盖住了脸,头顶传来当当雨声,沉闷发响,听着不太舒服。
“姑娘?姑娘?”
听这声音,她全身一紧,忙往后退了两步,就要走。
“诶,你跑什么?!我家少爷就那么吓人?”付二升一脚堵在她面前连忙道。
常婷见没办法躲过去,只好抬起头来,故作镇静:“没。”
“没就是了,又不是要吃了你。”
付乾抬手,止住付二升还要讲话的意图,便自己开口道:“姑娘家住何方,不防请我去坐坐?”
坐坐?怕不是坐坐这么简单。
常婷咬着下唇,对着二人摇头:“不了,不方便。”
付二升道:“哪里有什么不方便,只怕是不想罢了。”
常婷深吸口气,干脆把伞往头顶上撑了撑,暗自咬牙骗道:“我丈夫在房前等我。”
付乾听到他还有丈夫,油嘴一歪:“你丈夫?他做什么的?”
“打猪的。”
打猪?这是个什么活?
付乾不晓得,就转头看付二升,付二升也不太清楚,转头去看婷姑娘。
常婷把烧饼攥地更紧,大声道:“就是过路的猪不听话,路过房门要打两鞭。”
意思是若付乾从他门前走过,他就是猪,要被人抽着鞭子打两鞭,哼哧哼哧晓得痛才听话。
奈何付乾听不懂,睁着眼睛也没办法。
付乾看她手里拽着饼,自己却是从袋中拿出几两碎银来:“姑娘,我请你吃饭可好?”
常婷摇头,是个明眼人都晓得,他动机不纯,他心怀不轨。
“羞什么?我就是请你吃顿饭。”
付二升、应和道:“姑娘可不要不识好歹,我们家少爷还没大街上请人去吃饭的,哪一个不是倒贴着赶上来?”
常婷摇头,见状不免,赶忙就要走。
付乾见她要跑,哪里能让她这样溜掉,一手拽住她的手,就要抓住她!
手中烧饼落在地上,其中一片掉在水里,常婷被他抓着手,奋力一挣,许是手上有水,竟是直接挣开,忙抓起地上散落的饼,拢在袖里,头也不回跑在雨中。
她伞也来不及拿,整个人被雨淋着,浑身湿透,跑的飞快。
付乾哪里料得到她居然给挣开,看着她消失在雨中的背影,暗自动了起了心思。
常婷简直像是一口气不断,径直跑回家,雨水迸进眼里,酸涩不止,却是不敢擦,生怕动作慢了,就会被追上。
常沚正巧从屋里出来,看见自家姐在大雨中跑,心下一惊,连忙带伞撑过去。
“阿姐,你这是怎么了?”
常婷往后看了一眼,深深喘了口气,拉着他回家:“碰上付家大少爷了。”
她说完,才来得及把脸上雨水擦净,对着常沚笑着,又从袖中那处那块没被雨淋湿的饼,交到他手上:“来,我买的饼,你尝尝。”
“阿姐,你的呢?”
常婷咳嗽一声,拿出张之前掉在地上的烧饼,转了个方向,把好的一面朝上,沾上泥水大半部分的饼掩在袖中。
“我肯定不会亏待自己,我也有。”她把自己饼吃了一口,揉着常沚的头,却发现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这么烫?”
“姐,我没事,就是头有点晕。”常沚故作轻松,瞄了眼她袖子,将手中握着的烧饼,放在桌上。
“阿姐,付家就没什么好东西,以后碰见他你叫我,我帮你赶走他!”
“人小鬼大,你才十多岁,哪里有力气?”常婷见他,又哄着他:“好了,以后我碰见他绕着走就是了。”
常沚乖巧地点点头,想到什么,仰首看着:“阿姐,你听过付二公子么?”
他眼睛里透出些幸灾乐祸来,接着道:“我听别人说他快死了。”
听到这常婷就晓得他是什么意思,伸手敲他头:“他往日足不出户,哪里有什么坏的,可别这么咒人家。”
常沚耸肩,抱着她撒娇:“我这不是不爽嘛,谁叫那个付乾总是这般,他弟弟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唉,我往日教你的你都忘了?”常婷把他身子扳正,认真道。
“一个人好,但你不能说围在他身边的人都是好的,相反一个人坏,你也不能全然相信他边上人都是坏的,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些话虽是有些道理,但我们也要有区分的能力。”
“若是我被别人说是坏人,连带着你被骂,你难不难过?”
常沚扯着嗓子道:“谁要是这样说阿姐,我定要打他!”
常婷温婉一笑,揉他头:“不许耍性子,我的话,你听到了没?”
“听,听到了。”
冬日的天总是灰蒙蒙的,雨下完过后却是愣了不少,到处湿哒哒。他们房边上立了个梅花树,矮矮的并不高,但正巧伸出枝条往墙上探过去,慢慢向上延伸这,开了个花苞,在雪中一抹殷红。
常婷二人父母早亡,只留下这间破破烂烂的屋子,不知怎的夏天燥的慌,蚊虫居多,咬在身上一溜的红包也就罢了,冬天漏了好几个洞不说,冬天房顶漏风,就连墙也被老鼠打了几个洞。
屋檐上落了几个冰棱下来,看上去晶莹剔透,但那朝下的尖却是让人觉得更冷。
几天后。
常沚全身缩在仅有的棉被里,抖着身子,异常高热。
他还犟着,手却胡乱地在眼前晃来晃去,欲要搭在她身上,可视线就是集中不不了:“姐,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等着我去给你抓药来!”常婷被他气住,又一手摸他头,感觉滚烫,惊呼一声。
“姐,药太贵,我们没钱,放心,我底子好,挺一挺就能过去。”
“还挺一挺就过去?这要是过不去或是烧坏脑子怎么办?”常婷不听他胡话,忙蹲身从门下拖出个箱子来。
面前的箱子没有多大,是个漆红色木箱,边上还被老鼠啃了个洞,裸露出黄色木头来。
常婷把箱子打开,里面躺着一件红色衣裳,不算很漂亮,甚至做工也不算很好,但看上去是家中最值钱的东西了。
常沚听见响动,撑着身子往地下看,出口却是嘶哑,但也根本来不及:“阿姐,这是你的爹娘给你的嫁妆啊!”
常婷叹了口气,把沉在箱中的红衣提起:“嫁妆什么的,我自己也可以给,你若是病傻了,我怎么向他们交代?”
她把红衣收在袖中,一手把常沚压在棉被中,一手替他掖好被角,转身冲了出去。
常沚一惊,就要去追,但身子本就弱,嗓子口像是数蚁狞咬喉管,麻疼交替,浑身没劲,大叫道:“阿姐!”
奈何常婷跑的极快,一溜烟没了影。
天色渐暗乌云欺压在上空,像是出手可及,毫无星辰更谈不上什么月色,路上人依旧寥寥无几,唯有几个店铺还挂着盏红灯笼,映得诡异。
其中的便有付家的当铺,坐落在整条街上最繁华的地段,亮着两盏灯笼,一边一个把原本是棕色的柱字照的鲜红。
常婷此时手里攥着红衣,离当铺只有几步之遥。
她深吸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里面更亮,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但莫名压抑。
其实有时候看的清楚,还不如什么都看不清。
“姑娘,可是要当东西?”羊角胡掌柜从柜台之下直起要来,看着她走进,一手压住自己胡子道。
常婷点了点头,有些怕,将东西递了上去:“您看看这能卖多少?”
掌柜上下扫了她一眼,才把东西给拿在手上,掀开衣角,浅浅瞥着:“也就值个十钱。”
“什么,十钱?!”常婷根本不信,手中攥着衣角,辩解道:“这衣料买来都要二十钱,更别说制成衣了!”
掌柜把柜台一拍,手中红衣给他抛了回去,阴阳怪气道:“我是看你可怜我才往上加了五钱,你要是不想当早说,出门左转不谢!”
他哼了声,像是没说够,伸手又摸了把油腻的胡子:“若是想要个更值钱的,也就你身上那件,够得上我眼。”
她身上那件脏,原本颜色根本看不出来,袖口上被磨损,留了好几处线头,他说自己身上那件值钱,分明在骗人!
“你!”常婷急的吼了声,又没办法,便只得把红衣放在柜上:“十钱就十钱。”
“成交。”
“当”
泛着油光的铜钱依次落在柜上,没穿绳滚得到处都是。
掌柜并没把钱放在她手上,而是颇为玩味地看着她。
常婷盯着来自上方压迫的视线,咬牙快速捡起,用手拢着,匆忙跑了出去。
但就在他捡钱时,里头却有双眼睛看着他。
“咚咚。”
掌柜连忙往后看,心道这位爷还在里头,脸上堆笑,奉承道:“爷可对完账了?最近新收进来几件玩物,爷可要玩玩?”
付乾直接从摇椅上站起身,抬步走出:“这件红嫁衣我要了。”
掌柜颇为不解,面上却没显,心下道:他要这衣裳做什么?莫不是又想玩了?
思绪未完,又听他道:“那姑娘你可知道叫什么,家中住哪?”
哦,原来在这惦记着呢。
羊角胡掌柜连忙应道:“爷,您也看到了,她也就刚进来,我之前也没见过。”
付乾低头看他,鼻子轻哼:“一天,要知道关于她的事情。”
一天?!
这下掌柜可真就傻眼了,眉头一皱,这我上哪找去?!
“事成之后。”付乾语顿,拍在他肩上,把钱袋递了过去,“银子少不了你的。”
掌柜上眉还皱着,下嘴却是咧开,笑着应下来。
常婷换完钱后,直往医铺里赶,抱着药就往家里冲。
前前后后也才不过三炷香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