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林恒勉所说，出于帮舞剧宣传造势的目的，今日出席首演时，主创们都穿了与舞剧风格相配的服装。

为了让钟型裙摆在饱满圆润的同时还能保持轻盈蓬松、便于活动，毓琼身上这一件克里诺林风格的冰蓝色大摆裙选用了鲸须作裙撑，上衣剪裁紧贴身形，搭配蕾丝、轻纱和宝石，色彩明媚、优雅华丽，就连渠殊同初见时，也不由片刻失神，愣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笑开。

“很漂亮。”他非常真挚地夸奖，又颇有些苦恼地皱了眉头，“那么……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渠太太为我设计一套与你的礼服相配的衣服？”

他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声线磁性低沉，一双眸子仿佛会说话：“首演式上，我不想给你丢人。”

“丢……丢什么人。”毓琼的理智在他能迷人心智的英俊脸容和深邃眼神之下剧烈摇摆，结结巴巴地，“可是……我没有设计过男装……”

话一出口，毓琼就想到了以林恒勉为首的一干舞剧男演员，顿时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对上渠殊同无奈的视线，她急忙又找补：“不是，舞剧服装不算……不是，也不是不算……”

毓琼的语无伦次让渠殊同笑容更深。他眸子仍盯着毓琼，却伸长手臂，拿起放在一旁的软尺，递到毓琼面前，示意：“喏。”

毓琼有些呆呆地接过软尺，渠殊同便站直了身体，脊背笔挺，双臂伸展，摆出一副等着她去量身的姿势。

这个步骤，毓琼很熟，也已操作过许多次，甚至连被不少少女奉为梦中情人的林恒勉，当初她也是如此量过的。

可面对着非常配合的渠殊同，毓琼却有些束手束脚起来，甚至做了好些心理建设，才磨蹭着靠近他，踮起脚尖，将软尺圈在他脖颈处，轻轻收紧。

为了调试最合适的颈围，她需要凑近一些去观察软尺余量，左左右右地仔细端详，脸便不得不贴得离他极近。

渠殊同安静站着，身体没有一点儿颤抖，微微垂脸，含笑注视着近在眼前的毓琼，温热的鼻息甚至可以拂动毓琼额前碎发，让她的脸越来越热，越来越红，到了后来，几乎灿若朝霞，水眸潋滟，俏俏旖旎。

渠殊同看着她的眸光渐暗，喉结上下颤动着。

毓琼越是想要忽视他的灼灼注视，他的视线越是如有实质，让她急吼吼收回了软尺，逃避似的绕到他身后，自欺欺人地离开渠殊同的视野。

渠殊同唇畔笑意更深，却也没有进一步逼迫她，依旧稳稳站着，任她在他身上动作。

她的手指从他身体的各处滑过，力道轻轻的，像是羽毛拂过，几乎难以察觉。

渠殊同向来隐忍，曾经受伤最严重几乎命悬一线的时候，他也能咬着牙一声不吭。可眼下，这般轻柔的力道却让他的一颗心酥酥痒痒，像是有一只小松鼠在窸窸窣窣地爬来爬去，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她的存在。

毓琼的手从后伸来，环住他劲瘦的腰身，为他测量腰围。

她在他背后，视线受阻，白皙的手指便在他腰间摸索，间或碰触到他紧实的腹部肌肉，又被其下蕴含的力道所惊，慌乱移开手指，却朝着更加不可轻易触碰的地方探去，指尖甚至隔着轻软的衣袍滑过炙热的某处，又缓缓向上游移，重新在他腹间拨弄。

毓琼毫无所觉，渠殊同却倒抽一口冷气，手掌猛地握紧，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紧紧握着她的手牢牢按下去、以此来稍微缓解他激烈翻涌的欲望的冲动。

简直是种煎熬。

此刻，渠殊同身上穿的就是受尽了煎熬才得来的毓琼特意为他设计的燕尾礼服，领结与毓琼的裙子裁自同一匹布料，甚至都不用解释，只要两人站在一起，立刻便能表明关系。

渠先生与渠太太鹣鲽情深的美名，早就传遍了江阳，就连上海这边也略有耳闻，今日一见两人衣着相配、相处亲密，果然是所言不虚。

记者们将快门按得更加起劲，一边喊着“渠先生渠太太看这边”，一边心中已想好了明日的头版标题。

毓琼被接连不断的闪光灯晃得几乎睁不开眼睛，渠殊同便一手护在她眼前，另一手揽着她的腰肢，带着她走进兰心大戏院。

毓琼这才得了解脱，眨眨盈满泪水的眼睛，正要挽着渠殊同进入剧场，却见他望着走廊尽头的一道楼梯，眉心微皱，略带讶异，不知看到了什么，不由也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只见三两打扮考究的背影，并不见奇怪之处。

毓琼怪道：“怎么了？”

“好像看到了一个人……”渠殊同对着那个一闪而过的洋装女郎的身影投去最后一瞥，终于摇摇头，收回视线，“应该是我看错了。我们走吧，”

身为剧团核心成员，毓琼的座位自然是极好的，就在第一排的正中间，旁边就是为舞剧的委托人及最大资助人、湖广杨总将军杨喆预留的座位。

杨总将军说是将军，不过就是旧朝的总督，换了身衣裳继续掌权罢了，认真论起来，倒是与姚勖谦的父亲姚秉添同级，与渠殊同也算相熟。不过，因着事务繁忙，杨总将军并未亲自前来，只命人送了花篮，权当祝贺。

毓琼身边的位置便空了下来，让她得以拥有一个回首也依旧宽敞的视野。

她送出去的票位置都很不错，除了只得了普通票的姚勖谦的位置淹没在人群中，回头张望时，一张张熟悉的脸尽皆在目，坐的满满当当。

毓琼视线逡巡一圈，与大家微笑颔首，却在看到一个空荡荡的位置时，“咦”了一声。

渠殊同凑近了些：“怎么了？”

“浅田小姐没有来吗？”

毓琼又瞅了一圈，的确没有看到浅田星。

渠殊同也回头，却正与穿着一身银灰色西装、带着金丝眼镜的岛津辉苍对视。他似乎也正在望着他们，见渠殊同看向自己，急忙露出一个笑容，颔首致意。

“可能她有什么事吧。下次再见也是一样的。”渠殊同也微笑颔首，抬腕扫一眼手表，转回头，“舞剧要开始了。”

毓琼有些失望，嘟哝着：“早就想介绍你们认识了，上次就没见到，这次又是不成了。”

正不快，剧院的灯光渐渐暗下，最终熄灭，只剩下舞台上的一束光柱投于正中，照出一个苗条袅娜的女子背影。

是芈长天，舞剧开始了。

毓琼很快就将一切都抛之脑后，全神贯注于舞台之上。

林恒勉当红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穿着合身的王子服装，面容英俊，深情款款。首次登台的芈长天的表现也堪称完美，她舞姿优美，神情灵动，华丽的舞台服装将她的美貌尽数衬托出来，真如童话里走出的公主一般。

尤其是王子与阿育伯德路共舞时的一套宝石蓝色天鹅绒掐腰阔摆舞裙，和最后大结局时阿育伯德路婚礼上的白金刺绣配大红色斗篷礼服，在舞台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华丽浪漫到令人迷眩，就连全心沉醉于舞剧中的毓琼，都能听到身后不时传来的惊艳赞叹之声。

待到幕布缓缓降下，剧场灯光重新亮起，震耳欲聋的掌声久久不绝，主要演员们接连出场谢幕三次，却还是止不住台下的欢呼和尖叫。

一直到导演薛方亲自出场，在雷鸣般的喝彩声中开口致辞，剧场中已经有些狂热的氛围才稍稍冷静。

薛方也是满脸激动，先是感谢了未到场的杨总将军和渠殊同的慷慨资助，又一一介绍主要演员，到了最后，话锋突然一转，声调激昂道：

“……正如大家所见，我们的每一套服装都极其精致华丽，若不是这些精彩绝伦的舞台服装，我们的舞剧是绝对无法营造出这般奢华浪漫、优雅明丽的氛围的。”

薛方转向毓琼，摆出一个邀请的动作：“请允许我向大家隆重介绍，我们的首席服装设计师戴毓琼女士。正是她的设计，才给予了这部舞剧以灵魂。”

随着薛方的发言，全场视线顿时聚焦于一处。

毓琼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环节，一时有些愣怔，不知是对薛方微笑回应即可，还是需要起身向大家挥手致意。

正在犹疑间，忽然，一道掌声从身边响起，虽然一人而鸣，每一声却都充满了力量。

毓琼循声扭头，对上了渠殊同含笑的脸。

他眼眸深邃，神情专注，眼中只有她，也只注视着她。他唇角微微上扬，带着赞许与鼓励，动作轻柔而坚定，修长的双手缓缓相击，合拢又分开，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在安静的剧场里却格外清晰。

渐渐的，第二个人加入了鼓掌的行列，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掌声渐渐密集，到了后来，整个剧场都沸腾了起来，如汹涌的潮水一般，瞬间席卷了每一个角落，久久回荡，气氛甚至比之前还要热烈，

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中，渠殊同声音很轻，却清清楚楚落进毓琼耳中：“去吧。”

毓琼与他对视，然后，缓缓起身。

她提着蓬松阔大的裙摆，踩着高跟鞋，走过坐席区，一阶一阶踏过台阶，最后，踩在了舞台之上。

她走到薛方旁边。

头顶是舞台的主灯，瓦数极足，明晃晃照下来，将她整个人笼于其下。其他不管射灯还是彩灯，全场光柱都集中在毓琼身上；不管是身前的观众还是身后的演员，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望向她，热切等待着。

毓琼提起裙摆，微微屈膝俯身，是一个标准的法兰西宫廷礼节。

她举止优雅，身上礼裙的各色宝石明亮璀璨，却不仅无法掩盖她的光芒，反而将她衬托得更加耀眼。

毓琼靠近舞台上的麦克风，说出了第一句话。

“我是戴毓琼，本场舞剧的首席服装设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