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的计划看来也出了问题。
把切片推到倾奇者面前寻求合作,切片又死于未知存在之手。一切都证明事态发生了什么不可知的变化。
深陷梦境的须弥城里,一切变得寂静无声。倾奇者照着地图闯入教令院的地下区域,他所见的每一个工程项目都陷入中止。负责机械工程的学生握着扳手,瘫在机械装置上呼呼大睡;监控着仪表数据的学者头抵面板,用于记录的表格散落一地。
他启动密室的机关。电梯下行,很快,一座格外空旷的巨大工厂在他面前呈现。
电梯出口,一队愚人众士兵七仰八歪地躺在地上,呼吸平稳深沉,睡得很香。
就在这里了……
倾奇者走向工厂深处。
隶属于博士的实验员与背叛草之神的学者合作,负责最核心的工程建设。倾奇者能看见正在打造的零件,学者们仍在继续工作。
他们完全无视了闯入现场的倾奇者——不,不能说是无视,是他们根本无法发现倾奇者的到来——少年走近些许,发现这些人竟闭着双眼。
电火花在机械表面流动、跌落,烫在赤着的双手上,留下刺目的焦黑和水疱。被烫伤的学者无知无觉,继续工作。
须弥与至冬的学者们并没有成为例外,和须弥城里的人们一样,他们早已陷入沉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控制了他们的躯体,让他们继续执行应行的任务。
倾奇者继续向前,工厂内还有一处格外宽阔的空间。
少年遇到了白发的贤者。
阿扎尔同样闭着双眼,他慢悠悠地走着,在门外的会议室里坐下。他微抬着下巴,露出倨傲的神色,仿佛正审视着什么项目的研究进度;没过太久,又有其他的学者走进来,坐在阿扎尔的身侧,像是几人正在开会讨论某些重要事宜。
倾奇者沉默着退出房间,走向不远处的大门。
加装了感应装置的自动门主动向倾奇者敞开。
门后,悬空的长廊尽头是一处悬空的工作平台,未接通能量流,平台上的限制装置便也不起作用。蓝发的青年正对计划的成果进行细节维护——沉睡的深紫色机械极具独特的美,它与神之心相连,纵使仍未完工,仅凭外貌,它已经具备几分与神相近的压迫感。
倾奇者快步走到博士的身侧,他搭住博士的肩膀,扳过他的上半身,与他对视,“喂,你知不知道——”
他心生凉意,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旧的切片已经被他清理掉,这个博士自然是又一个未曾谋面的切片。穿着工装的青年没戴面具,平光镜下的那双眼睛极为空洞。
在未知的灾难面前,博士的切片与教令院的普通人并无不同。他失去了与本体的联系,如空壳一般行动。
难怪博士会向他求助,难怪那个切片会死得那样凄惨。
少年咬牙挥开碍事的家伙,转而仰望着面前庞大的躯体——教令院集全部力量打造的新神之躯。博士为造神准备了漫长的时间,风间华是他改造出的、最契合的,成神的载体。
倾奇者踏上神躯,靠近核心处的操作舱。按照那卷图纸,风间华应该被封装在这里面。
舱门已经被人为焊死,其后却传来令他熟悉的能量波动。那后面应该是他想找的人——他几乎能感受到一种无法忽视的、来自本能的渴求。
“出来见我!滚出来!”他捶打着这具机械身体,“Saki!”
庞大的神躯上带着未知的力量,元素力对它的攻击被轻易化解,起不到任何作用。
倾奇者双手雷光闪烁,他握住金属板的边缘,凭借着肢体力量的巨力将它扭曲形变。不顾被割出的伤口,少年将它掀落。
“哐啷。”
倾奇者踩在舱门边缘,濡湿的双手中鲜血滴落,在机械表面留下鲜红的印记。
他表情凝固地望着神躯的机体核心内部。
……与图纸不同,机心处,除了一枚被能量场维系、悬浮于空的雷神之心,空无一物。
风间华哪儿都不在。
“倾奇者?”
女孩虚弱的声音从虚空终端里传来,将少年从怔愣中唤醒。
“我在。”倾奇者按住自己的虚空终端,“你受伤了?现状如何?”
“我没事……你还在找阿华吗?”
“我找不到他……须弥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须弥城陷入了一场梦境。有人操纵着众生的梦,将它们收割,用以处理极为艰难的解析。”
“你听起来似乎对此有所了解。”
“是的。教令院的造神计划在我和阿华的监视之内进行,这是原定的方案:如果不能顺利启用神之心作为新神的能量来源,贤者们会通过量产梦境,来提升虚空的算力。”
“但计划出了意外。”
“阿华提高了计算的效率,加上有我辅助,他已经成功解读雷神之心,造梦本已从最新计划中划去。而且即使进行,贤者们作为计划的主使,不可能把自己也放在梦境中,让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成为提高虚空输出功率的薪柴。”
参与了造神计划的贤者们位高权重,贪婪自私,没有那么崇高的精神。
倾奇者看着近在咫尺的雷神之心,愤恨让他只想将其打碎。这麻烦的神之心,若是风间华因它而有个三长两短……他冷静追问:“他到底怎么了?”
“须弥城的梦境,正是风间华一手造就。我在详细筛查时,发现了与他近似的存在,却在靠近之前被那个混沌的意识打伤。”
“不可能,他哪里有造梦的能力?”
“他与虚空相连,当然能够造梦。这不是重点。阿华助手的意识中有种很危险的气息,也许是受到这种气息的影响,他失去了理智,只会机械性地依照某种程序工作。”
倾奇者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的视线落在那颗神之心上,“他,现在还好吗?”
“他的生命力还在,但他的意识现在隐藏于梦境的某处,这很危险。如果梦境无度地将人作为柴火耗用,他本人也可能会被燃尽、消亡……而且,如果因他而出现牺牲者,他那么善良的人,肯定没办法原谅自己。”
少年松了口气,他转身跳下机体,“说这么多,你打算让我帮你做什么?”
神明坦然地说出自己的来意:“我不能接触阿华。若是我毫无防备地靠近,或许会变成像他一样疯狂的样子,那就全完了。我需要你进入梦境,唤醒他,或者抢夺他对梦境的统御权。”
少年走出教令院,回到自己居住的旅馆,躺在床上。
虚空终端在神明的力量下亮起光芒,那一点绿光如新芽生长,将他笼罩。
倾奇者没有在须弥城沉睡的第一时间被拉入梦境。那是无梦的人偶侥幸逃脱了算计,还是来自风间华刻意提供的保护?
倾奇者希望是后者,这代表风间华的处境没那么糟,他还能维持一定的清醒。
“我无法确定梦境内外他所在具体的位置。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再联系我,我会尽力为你提供一定的协助;旅行者也在这场梦里,我拜托她们处理和你不同的任务。”
须弥城的景象在倾奇者面前展开。
虚拟的世界与现实一般无二,横看竖看都无比真实。
“这样的梦……无聊。”
倾奇者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衣,闭目思索。片刻后再睁开眼睛,少年身上穿着的,已然变成了执行官的制服。
博士的技术仍然可用,他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这场梦。
他迅速切换了几次自己的衣着打扮,频繁的变化很快招来所有人的目光——众人灵动的表情变得空洞冷漠,借着众人的眼睛,在背后真正注视着倾奇者的,是这场梦境的主宰。
少年身上的衣装被固定为最开始的斗笠和白衣。
他试着再次变化,没能成功。
“看来不能太过招摇。”
在找人之前,他需要确认自身处境。倾奇者在街上四处观察起来。
少年的异国服饰并没有招来更多的目光,人们忙着各自的事,对倾奇者见怪不怪。不如说,今天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怪人,也只会为大家增添一分趣意。
因为今天,整座须弥城都在为庆贺草之神的生日做准备,许多人都换上了平日里不会穿的打扮。
今天的城里有“花之骑士”,有献舞的“花神”,有草之神的眷属……多一个戴着大帽子的人也没什么。
时值花神诞祭,鲜花与彩带挂满道路两旁,从城门口一直摆到了圣树高处;城中大家手牵着手,相处融洽地谈论着小吉祥草王的生日。
净善宫前,迎神的花车高大又平稳,车上雕着精美的花纹,镶嵌了纯净璀璨的宝石;细纺的绒布坐垫色泽明亮,填充物用了最上等的绒羽,轻盈又柔软。花车到处,随行的侍从向人们抛洒甜蜜的糖果。
花车从面前走过,糖果落在倾奇者的手心。他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纳西妲,你在花车里?”
他听见小小的神明为此遗憾,“那并不是我,是梦中人们构造出的虚影。”
“可她长着你的脸。”倾奇者看向不远处满脸欣慰的大贤者,“你听见了吗?所有人在喊的,是小吉祥草王,包括教令院里那些迂腐又顽固的人。
“这里是大慈树王不曾存在的世界,大家在为你祝福。”
纳西妲望向净善宫紧闭的窗,窗外有黎明的天色。今天确实是花神诞祭的日子……但须弥城的大家正面临危机,她得背负起神明的职责。
“今天不是花神诞祭。”纳西妲对梦境中的倾奇者强调,“快些行动吧,不要沉溺于虚假的表象……随着时间流逝,梦中也会愈发危险。”
倾奇者叹了口气。他握紧手中的糖果,看着花车远去。
“生日快乐,纳西妲。”
年轻的神明没有回应,他便也不再纠缠。
倾奇者不擅长安慰别人。生活在一个“更好的人”的阴影下,想通这一切,他也花了漫长的时间。
少年走向教令院。
与现实的造神工坊对应,在梦境中,那里会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