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怪谁呢?徐应悟懊悔不已,是谁把人家害成这样?是自己啊!可他没伤感多久,便被西门庆两只脚磋磨得无比心焦。
徐应悟实在遭不住了,不死心又问他:“你特意来,专为叫我受这活罪?你不想要,偏又这般作弄我。”
“来前儿倒是想哩,”西门庆轻飘飘道,“见着你,却只恨得牙痒。今日非要你尝尝这烈火焚身的苦楚。”说着脚背一弹,照徐应悟两腿间踢了一下。
“呃……”徐应悟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疼得钻心透骨,却又升起诡异的快感来。他两手抱死西门庆腰身,头埋在他胸口呼哧乱喘。这货竟存心煎熬他!
“贼没羞的,先头如何答应了我‘只抱着不动’?看不把你那……唔——”西门庆才要骂出花儿来,却被徐应悟狠狠吻在唇上。
西门庆从没见过这样的徐应悟,一向温柔克制的情人,不期然露出猛兽般凶蛮的眼神,令他吃了一惊,不由得面红耳热,心口像有活物蹦跳,一时竟呆住了。
从前无论同谁办事,西门庆都是予取予求的那个,从没试过被动承欢。如今他心中恹恹,无力求取,却因此头回尝到被人疯狂渴求的滋味。这感觉新奇而甜美,令他不禁心醉神迷,倒把那些虚浮欲念抛诸脑后了。
要说这西门庆素来骄横跋扈,床笫间掐尖儿要强惯了,如何甘心叫人摆弄得死去活来、竟一声不吭?殊不知他如今积郁成疾,心气儿大不如前,加之意中人失而复得,早把心软透了,满身骄傲尽数融化在徐应悟焦渴的眼神里。
平生头一次,他试着把自己彻彻底底交给对方,头一次委屈自己取悦他人,头一次生出为对方献出一切的冲动。于是他任由爱人在自己身上肆虐横行,却意外得知,原来抛却自我、全心奉献给爱人的滋味竟如此美妙。
两人一个纵情索取,一个甘之如饴,足足干够半个时辰。西门庆如同才从水里救上来一般,胸口起伏大口急喘,肋巴条儿都显出形来。徐应悟兀自快活了半宿,此刻终于如梦初醒,见西门庆泪痕斑斑,瘦枯的身子蜷着瑟瑟发抖,不禁又怜又爱,急忙将他抱在怀里摇晃着拍背,口里“心肝命肉”叫唤着哄。
不多时,西门庆缓过劲儿来,星眸微颤直直看进徐应悟眼里,委屈道:“如今我也不知怎生讨好你了,只可着我这不中用的身子,尽着你玩儿罢。”
徐应悟闻言心碎成渣,胸口疼得直抽抽,瞬间堵了鼻子:“我的好庆庆,你这话可疼煞我也!从前对你诸般苛责,是我不好,往后再不会了。实情是我从没爱过别人,与你是头一遭儿,我也不知如何心疼人,只一味自私霸道,恨不能把你栓了、只守着我一个,不承想竟把你伤成这样儿。眼见你变了个人似的,我的心呐……你不必委屈自个儿,甚么样儿我都爱!纵是骂我打我、往外撵我,我再不离开你了。”
西门庆一时竟不敢信,歪头问道:“瓶姐儿那事,你不恨我?”
“我从未恨你,只是那时你夜夜抱着我哭她,同我干那事也哭个不停。你可知,眼见心爱的人为旁人伤心欲绝,是甚么滋味儿?”徐应悟垂眼道,“我甚至想,要死的是我,你也会这样哭吗?她这一走,便永远赖在你心里,我一辈子也比不过。”
“这些话,你早不说。你不说,我只道你也怪我害死了她。她才没了孩儿,那时咱两个刚交了心,我整日只赖着你,把她抛闪在一旁,叫她好不难过。偶尔我想起来去瞧瞧她,她倒劝我好好待你。她说,‘外头汉子不比我们娘母几个,你慢待他,他是真能舍了你去’。我说,‘应二哥不会,他打小便一心爱我’。她说,‘那敢情好,你两个少时相交,如今又有这层羁绊,往后里里外外有他帮扶,你便有依有靠,我也可放心了。’”西门庆蹬腿嗔道,“她全心为我好,我却对她不管不顾,活活叫她伤心死了!你倒是问问我呀?光闷头吃醋有个囚用!”
徐应悟任他在怀里蹬踹,搂住他不敢撒手,哽咽了半晌,才终于开得了口:“我哪敢提她?是我说漏了嘴,叫她得知她已不能生养,这才把她逼上绝路。庆哥儿,是我啊,是我害了她!我不敢说,想都不敢想,怕你知道了,可不得恨死我了?”
西门庆闻言圆瞪两眼,泪如泉涌,两人抱头痛哭。良久,西门庆抹泪道:“不怨你。官哥儿一去,她便一只脚迈进鬼门关里,只是舍不得我,才又苦捱了那些时日。是我一时糊涂,出昏招儿将她推上绝路。”
徐应悟强收住泪,捧住他脸道:“瓶姐儿泉下有知,我岂能辜负她的成全?如今把你害成这样,我怎对得起她?庆哥儿,今后我们好好儿的罢。”
“太迟了。”西门庆合眼长叹,悲哀道:“我已不是从前那个人儿。如今我已力竭心死,活像掉进一巨大深坑,上头还有水往里灌。眼见着水已淹到脖颈儿,我却没有一丝力气,一下也动弹不得。我就快要憋死了,可连喊一声的力气都无。我再不是当初你看上的模样,亦不愿见你眼里的失望。你不必可怜我,我不能叫你同我一起淹死。”
徐应悟听他这么说,反倒安下心来。抑郁症患者主动坦陈自己的心理感受,是走出困境的第一步。于是他两手与西门庆十指相扣,郑重道:“我不会淹死,你也不会。你看,我这就跳下来陪你。我会水,等我变成个大王八,慢慢儿把你驮上去。”
西门庆“扑哧”一声吹出个鼻涕泡儿来,破涕笑道:“我的儿,你真真是,孝感动天!”
徐应悟扑上去在他肋间抓挠,两人缠抱笑闹在一处,而后脸挨着脸,心贴着心,一夜温存好眠。
次日近晌午了,西门庆才觉足醒来。他侧身一探,只摸到空空半扇榻板,倏地吓出一身冷汗。怕不是甜梦醉人一场空?他腾地坐起,四下打量,瞧出这是在应家卧房里,方才喘上气来。
却又不十分踏实,他掀开薄衾,拔腿往外屋跑。不见徐应悟人影,他又寻到厨上,见里头烟雾缭绕,徐应悟同一个脸生的小伙儿,正凑头蹲在灶底下不知做何勾当。
徐应悟似对他的到来有所感应,回头冲他笑道:“岂不闻‘君子远庖厨’,大官人怎的……”忽又瞧见他竟赤着两脚站在地上,急忙过去拦腰将人抱起,把他放到锅台边儿上坐着。那小伙儿忙扔下火钳子,冲他唱喏行礼。
徐应悟见他睡眼惺忪,一脸懵怔,便扶着他肩头道:“醒了?饿了罢?喏,这位是间壁钱干娘家小子儿,名叫钱串儿。夜里雨大,柴都浇湿了,俺俩捣鼓半天,火还未生得起来。”
西门庆眨巴着大眼,看着他俩一个点刨花儿,一个通炉膛,倒也有趣。忙乎半晌终于生起火,徐应悟手脚麻利地蒸上饼,又炒了韭菜鸡蛋、蒜苗腊肉,不多时弄出一桌喷香饭食。钱串儿识趣告辞跑了,徐应悟提了西门庆鞋来,叫他下来用饭。
西门庆又怏怏不乐,说没胃口,端着碗望呆不吃。徐应悟猜到他的心思,不忍叫他再费思量,便耐心解释道:“即便不住城里,我也天天来看你,成吗?从前咱两个好的时候,整日栓在一起黏黏糊糊,把正事耽误了不说,两人都只盯着对方,反而容易钻牛角尖儿。这回咱们得改改,先各自干好自个儿的营生,闲了再往一处凑,细水长流,方能长久。”
“哦。”西门庆闷闷应了一声,心里仍是不踏实。
徐应悟放下碗,拉住他手道:“今日你使使劲儿,好歹问问衙门里、铺面上的事,权当打发时光。春种在即,我回乡里帮我大哥拾掇拾掇菜园子,明儿一早再搭送菜的车来看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