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见她眉眼之间，浮着若有若无的落寞，伸手过来轻轻地摸了摸她发热的脸颊，用心看着她，虽然她的面貌已深印在记忆里，但总是看不够。

她被他冷漠的性情伤害了太多次，早已不敢再轻易的期待。可是，人永远都无法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完全断了念想，永远都不知甘心。

白初念身子微微往后移动，眼底有着浓浓的疑惑，“你是不是把我当做了她的影子？”在看清他神色变冷了几分，她眼中又带着嘲笑讽刺，“你怕见她，你不敢给她名分，还是因为你的自私自利。你不敢要了她，不是怕朝臣的阻止，而是怕天下人的耻笑。终究还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誉。”

他终于从过去那段往事中回过神来，脸色未变，沉声道：“朕既然有负于她，那就辜负到底，没必要再回头。”

“别口是心非了，你忘不了她。”白初念轻笑两声，不慌不忙的起身从左侧的柜上拿了一个大酒盏，替他斟满。酒香四溢，醇良的甘涩味在房中弥漫，“你没醉，那就再接着喝。待你醉了，就知道自己在想着谁，酒后会吐真言的。”

雍正脸上俊逸的线条紧绷着，薄唇抿起，不说一句话。

她环视一圈，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是最懂你的，说出来的话也是一招致命。”

他只是淡漠地坐着，好像对她说的什么并不在乎。心里却清楚，有个女人是他们永生永世都不可能跨越的一条鸿沟。

白初念端过一盏酒，仰头喝下后，抬手擦了擦嘴角，微微侧目看了眼面前坐着不动的人，“也只有她能把你勾的五迷三道。”

面不改色的人终于抬起了眼，饶有深意的目光定在她脸上，“你不愿承认，与朕在一起有些心慌意乱，让你既爱又怕，就像现在。”

“你乱说什么？”她语句清晰的打断他，面色恢复了镇定，眼中再无波澜，“酒喝够了，可以走了。”因为太过着急，转身时，手臂不小心磕在了桌沿上，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她倒吸了口凉气。

雍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面对那些贪官污吏们的丑陋行径，他可以铁面无私、毫不留情。然而面对软弱可欺的女流之辈，次次逆着他，他竟是无计可施。

这审视的眼神让白初念很是不自在，指尖瑟缩了下，竟心虚的不敢去看他，静静地立在一旁，什么也不想说。

突然，她的手被他牵起，一抬头，对上那双墨如点漆的黑眸，与他眼波纠缠时，她没看到他眼底的汹涌暗流。

“今夜你是知道朕去了哪里。”他握住她的手有些用力，“所以想着借酒消愁。”

隐秘的心事被察觉后，她心中愈发别扭，微微低下头，眼神慌乱，一时不知该看哪里。这时，她好像还不知道，这千转回肠的磨人情绪叫做嫉妒。

殊不知，她的细微表情全倒映在脸上，被他尽收眼底。

“有话就说出来，别让朕猜。”他淡淡说道，语气带着些许的凝重。

白初念恍过神，猛地推开他，回到桌前坐下，仰头灌了一杯酒，酒水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却也让她暂时忘却了此刻如潮水般汹涌的迷茫。

“来年春天，院子里两株海棠，该开花了。”她杯中的酒摇摇晃晃，朝他举杯，莞尔一笑，“你也期待吗？”

雍正凝目望着她，见她两颊酡红，一双杏眼似微波流转，挽起来的乌黑长发有些松散凌乱，如这夜色一般撩拨人心。那一朵红梅被她别出心裁簪在耳边，花瓣透过烛光若隐若现，给侧影增添了一抹亮色，因为醉酒，气质也多了一分原先没有的柔婉妩媚。

“醉了就不要再贪杯，朕看你睡下再走。”

“我没醉，也不想睡。”她对着他，难得的露出明媚笑容来，“你想走就走。”他正要起身，她又摇了摇头，“你与她之间那几分隐秘情愫，我早就看出来了。”

说不清是因为他与叶欣间多了她不曾参与过的往事，还是因为不忍看见他对她突然生疏。

矛盾中，不由得想起了他们曾经的那些恩恩怨怨，脸上温度逐渐攀升，她看着他，像是穿透了他的心在看着另一个人。

此时，她更想逃避这些凡尘俗事的困扰。

雍正什么也没说，这些日子，甚至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只是将她看得比之前更紧些。现在看来，因为叶欣，即使他什么都不做，也像是把她放在油锅上反复煎熬。

白初念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压在心头沉甸甸的东西也一摇一晃的，思绪似乎回到遥远的过去，慢悠悠道：“你曾经总会和她一起，贴心照顾、无微不至。把她偷藏起来，怕她被人发现，怕她被人伤害。”提起往事的种种，心中愁绪万千，想到曾经被他伤害过的经历，便有一百颗心想要从此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有些伤害发生了，很难再愈合，即使不是鲜血淋漓，依然会留下丑陋的疤痕，不时的提醒着受伤的人。

再次抬眸，二人眼神交汇的瞬间，似乎一切都静止了。

过了许久，他声音轻缓，“那朕现在对你呢？”

她神情微愣，突然发觉，从前与他待在一起，她会感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压迫感。今晚和他单独相处，却是没由来的觉得拘谨。

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有一种新的情绪开始悄悄地在她的心间滋生。

殿内陷入了一阵猝不及防的寂静，温酒的暖炉上，发着‘滋滋’的声响。

雍正目光从那热气氤氲的温酒炉子上挪开，望向窗外的一株海棠，“来年春天，海棠花定然繁茂。”

白初念正在斟酒的手顿了顿，低垂着头，眼中晦暗不明，“只看来年吧。”

他慢条斯理的倒了一杯酒，摩挲着那温凉的酒杯，坚定道：“朕可以等。”

她哑然无话，抬眸怔怔看着他，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不想再次被他发现自己神态，轻挑慢捻起一块外酥里嫩的蟹黄酥放进碗里。

他却看见她眉目里含了抹温和柔情，刚刚那瞬的阴暗仿佛是自己的错觉，就在他以为她要改变心意，却听到她怨怒声，“我宁愿做一个婢女，也不想沾染你的半分情意。”

他微微勾唇，唇角的笑带上了一贯的凉薄，“就算是恨，朕也得把你绑住。”在他看来，她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从前不是，但现在一定要是。

白初念神色决然，“哪怕再温柔的人，内心也终究有冰冷的角落，你早有感觉。”

说完，她又喝了一杯酒，甜腻的酒味在唇舌中发酵，从心口到胃都暖暖的，接连喝了好几杯，两颊也不可避免的染上薄红。

其实，她不喜欢梅花酿，太过甜腻，喝下去，容易让人心神恍惚。她还是喜欢男人喝的烈酒，辛辣的酒液带着一股子苦涩，入喉像刀割一般，越喝越让人清醒。

忽然，雍正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真的想好了？”

“此生不悔。”她头一偏，躲了过去，脸色红艳艳的，一双眼睛却睁得圆溜，眉眼之间的强硬，让人不敢轻易的拒绝，“你不走，那就继续喝吧，把这些酒都喝完。”

他把杯中酒饮尽，果酒的甘甜淌到心里，却留下涩涩的苦。

“你冷心冷情，这生注定无情无爱。”这语气带着无尽的怨恨与痛快，“你与爱情无缘，就别一味地纠缠了。”

望着她绯红的脸颊，眼眶因为酒气而沾染了盈盈水色，他情难自已的靠近，声音压的很低，“不管如何，你后半生必须得顺从着朕。”

她心中一慌，想想这些时日以来，他看她特别严。尽管养心殿堆积了不少政务，可每日总会过来几趟，看到她安分才会放心离开。

虽说不再限制她出院子，可只要她一出门，素媛必会坠在身后，亦步亦趋，根本不让她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你休想。”因为喝了不少酒，脸都比以往娇艳了些，唇边依稀还残留着梅花的清香。

见她目光逐渐迷离，他坐到她身旁拥着她。

“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她语速很慢，慢到每一个字都听的很清晰，“有人等你等的心都要碎了，你怎么不去取悦那些满心爱慕你的女人？”

他默默无声将她揽入怀中，她能够清晰的听到他的呼吸声，嗅到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在鼻尖萦绕着，细细闻来还有一股酒香的味道。

抬头，对上他那双黝黑的眸子，心中无端生出一丝寒意，忙从他怀里挣开来，摇晃着站了起来，眼神冰冷而空洞，“你的女人还在等着你去给她暖被窝呢，不要让她们备受冷遇太久。”她是真的醉了，平日里的刻意伪装，此时借着酒劲儿找到出路，洪水似的一发不可收拾，“皇上去了，你那颗冰冷的心才会被她们温热了。”

雍正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像是与她敌对一样，直接将她抱回寝殿中，温柔按在床上。她一抬眼，那双眼里除了自己，还有被他压抑着的翻滚的感情。

她似乎被其中的热烈灼伤，试图往后退，“再过几年，会有大批新人入宫，她们那些魅惑你的手段我也学不会，这不是让你自讨没趣吗？”这话竟然有几分撒娇的意思，完全没有针锋相对的怒意，“那些源源不断的女人，总有一个讨你欢心的。”

“此刻，你心中想的那人到底是谁？”今晚他执拗的想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答案，就像她执拗的误会他心里有其她女人一样。

她看不懂他的心，甚至不想看懂，在他的怀里，她只想着逃避。他却将她圈在两臂之间，不让她轻易逃脱自己的控制。

“放开我。”她轻吟出声，两手撑在他胸膛间，想往后缩，“我们之间只能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今晚她说过的话，自己都分不清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