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低垂眼眸，“在你第一次进入这个试炼时，我就已经死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颜九微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难道说这个试炼.....”

“你应该猜到了吧，”李欣放下茶杯，“一个试炼如果始终都无人能通关，那么它将一直存在，不断发放新的钥匙，寻找新的玩家，直到它被通关为止，而我就是更早一批的玩家。”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深远，“我已经见过许多试炼玩家在这里折戟。”

“唯有你。”她注视着颜九微，双目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是唯一从这个试炼中活着离开的人，但你并没有通关这个试炼，虽然没有新的玩家进入，但阿比盖尔却没有消失，她的力量还在不断变强。”

颜九微抿紧嘴唇，她当然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通关，但她并未完全相信李欣的话，“你说你是之前的玩家，那为什么我们只遇到你一个玩家，其他人呢？”

“我相信你也应该见过与你同一场试炼的玩家了，只是他们都会丧失记忆，变成试炼的NPC。但我的情况特殊，”李欣回答得很爽快，“我的异能可以重现过去发生的事，不是时间倒流，只是单纯重现，听起来很厉害，但是限制太多而覆盖范围很小，无法起到太大的作用。虽然我现在已经无法再使用这项异能，但它的副作用却让我无法忘记过去发生过的一切。”

“这里明明有很多过去的玩家，但还记得过去的只有我一人，很难说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李欣轻笑着，只是这笑声的余味尽是只有她才明白的苦涩。

“抱歉...”颜九微终于信了李欣的话，“我对你的遭遇感到同情。”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的确很痛苦，”李欣自嘲地笑笑，“但人的确是韧性很强的物种，慢慢的，就什么事情都能习惯。习惯后，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阿比盖尔不知道我是玩家，我只要安心地生活，安心地死去又复生就行了。”

“死去又复生？”颜九微疑惑地重复道。

李欣点点头：“这已经是我第339次重生，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已经被毁掉整整339次。每次都是无人生还，但就算阿比盖尔杀死再多人，她也无法成为更超脱的存在，她只能被永远困在这里。”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吧。”李欣对着颜九微挑起意蕴深长的微笑。

“我知道，”颜九微沉声道，“因为在这339次中，她都少杀了一个人，那就是逃走的我。”

“没错，所以她永远不能离开这里，她和我一样都被困住了，”李欣露出快意的微笑，“说不定她所经历的轮回比我更多，这让我有什么好值得抱怨的呢。”

李欣放松地卧进软垫中，“其实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还不错，就另一种意义而言，我也算是逃离了试炼，但对于阿比盖尔来说，在这里待着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她似乎想起有趣的事，不由笑出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颜九微蹙着眉，催促道。

“阿比盖尔声称她生病是因为被女巫诅咒了，其实这话也没有说错。”李欣道：“只是这个诅咒是她自找的，谁让她胆大包天，竟然残忍地杀害了一位女巫。”

李欣弯曲着指节敲了敲扶手，“那位女巫在临死前诅咒了阿比盖尔，为了破除这个诅咒，阿比盖尔才会猎杀更多女巫来覆盖诅咒的力量，但很快她就发现没必要只盯着女巫，普通人类也可以给她带来同样的力量，甚至更强大。”

“不过阿比盖尔的动作也越来越急躁了，我说经历的第一个女巫审判持续了一年，而上一次只花了1个星期。”李欣坐直身体，“所以这次她的动作一定会更快的。”

颜九微沉默地点点头，捏紧拳头，弯曲的指节都有些微微发白。

徐斯绮按住颜九微的手指，“谢谢你的告知，那你还知道其他线索吗？”

李欣想了想，“其他线索吗？我记得有一个没被证实过的阿比盖尔的弱点，据说她害怕水。我在第28次重生时，偷听到路边的两个女人聊天，说阿比盖尔又狂躁又恐水，我一开始还以为她得了狂犬病呢。”

徐斯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刚想要追问是否还有别的情报。

李欣看穿了她的心中所想，直接道：“剩下的就别再问我了，我要是什么都知道的话，也不会被阿比盖尔弄死了。”

“...好吧，”徐斯绮抿了抿嘴唇，“我们很感谢你能告诉我们这些。”

“不客气。”李欣随意摆了摆手，“不过你们还可以问我一些别的问题，就比如说关于试炼系统。”

徐斯绮道：“这个就不用麻烦...”

“真的不需要问吗？”李欣打断了她的话，视线没有偏移，手指却精准地对准唐棠，“那个孩子没通关过几场试炼吧，满脸都写着我有问题。”

“...那个，我是有问题。”唐棠犹豫了一瞬，老实地问道：“你说过阿比盖尔被永远困在这里，我不太明白，难道她还可以离开试炼吗？”

李欣托着下巴嘴角微微勾起，“你难道以为只有我们才是试炼的玩家？试炼系统才没这么简单。在任何试炼中，所有生命都是潜在的玩家，包括死者，他们要获得玩家身份很简单，只要他们意识到所处的世界是试炼的那一刻，他们就自动拥有玩家身份。但拥有玩家身份不代表可以脱离当前的试炼世界，除非他们获得更多力量，成为更高等级的存在后才能离开，所以只要拥有力量，他们也可以成神。”

她没有留给唐棠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而他们想要获得力量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猎杀玩家，而阿比盖尔的力量已经快要攀登至极点，只差最后一步。她只要再杀一个玩家就可以摆脱女巫的诅咒并离开这里。”

她瞥向颜九微，“但那个玩家却离开了试炼，而且因为她的通关，导致之后也没有任何玩家进入这里。可以说阿比盖尔的力量与理智都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们才会进入这个试炼，不仅仅是为了让你继续完成新手试炼，也是为了再给阿比盖尔一次机会。”李欣叹道：“从对待我们和他们的方式来看，试炼系统还真是公平得很，不会偏颇任何一方。”

她忽然撇开头，望着窗外的灰白色云层，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开始了。”

瞬息之间，遥远厚重的钟声就自四面八方传来，拢住这个红色屋顶的小房子，这是城镇中心在召唤镇民聚集，开始新一轮女巫审判的钟声，一声又一声回荡在这片土地上方与厚重的云层之下。

那钟声中仿佛铭刻了时间的印记，所有人类的史诗就弯折在不断起伏的音波中，唐棠不由地闭上眼睛，在这回响中，她分明就听见从第一声啼鸣至最后一声叹息中的一切往事。

当然这个城镇中发生的一切也被谱写在钟声之中，但唐棠能听到只有短暂的片刻，唯有此刻的判言。

颜九微却对这钟声充耳不闻，在当初的新手试炼中，她已经听过太多次了。

她捏紧水杯，终于在良久的沉默后，她冷声道，“这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前辈你也曾是玩家，难道还真的会相信公平？从一开始成为玩家时，我就知道自己的命还是要靠自己去搏，要不然我可没机会站在这里。”

李欣眼中闪过一道幽光，她捂着嘴轻笑道，“那我就祝愿你能为自己搏出一条想要的命吧。”

颜九微将水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溅起一圈水花，“我当然会这么做。”她站起身，“我们走吧，看来这位前辈应该没有更多情报了。”

徐斯绮看了一眼笑而不语的李欣，微微点头示意，“谢谢你给我们的情报，那我们就先走了。”

李欣没有起身，而是对着她们摇了摇手，“没事，这只不过我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乐子而已，我只希望不用再看到你们，不管是有记忆的你们，还是没有记忆的你们。”

颜九微没有理睬，而是一把拉过走在最后面的唐棠，然后重重地关上门。

“微微？你没事吧？”徐斯绮拉住颜九微。

颜九微深深地呼吸着，抹了把脸，重新抬起头，似是咬牙切齿道：“我没事，我好得很，我才不会被她影响情绪。”

“嗯，”徐斯绮点点头，“这么说，你相信李欣的话？”

颜九微不甘不愿道：“大部分话应该都是可信的，但她并没有说出最终的真相。我猜她知道谁是死者，什么是关键物品。我虽然知道她没有理由告诉我们所有真相，但，”她恨恨道：“她刚才那种态度真的让人觉得很不爽。”

徐斯绮揶揄地笑道：“可刚才她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我知道，”颜九微还是气鼓鼓的，硬邦邦地回道：“但就是因为她没说什么过分的话，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态度才让我更不爽，而且这种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不爽什么的感觉，更让我不爽了！”

颜九微一连说了好几个不爽，让她越说越生气了，她捏紧空无一物的手，只觉得如果不抓紧些，有些东西就会永远失去了。

这种不安的茫然让她仿佛深溺于沉水中，无法呼吸、无法挣扎，仿佛回到当初她失去家人后，独自蜷缩在衣柜中躲避阿比盖尔的漫长片刻。

遥远的钟声在半空中渐渐散开，荡出一圈圈看不见的波纹，将一切声息慢慢抚平。

徐斯绮望着审判广场的方向，“我们现在怎么办？是去寻找关键物品？还是去女巫审判的广场？”

颜九微沉吟片刻，下定决心道：“我们直接去阿比盖尔的家吧。一直在安全的地方闲逛，永远不可能触及到试炼的中心，那还不如鼓起勇气去冒险，而且我手上还有一个暂停NPC时间的道具，可以暂停任意一个试炼人物5分钟，死者的话只能暂停2.5分钟，群体npc只有1分钟。”

她无意识地掐着指节，“就算这个时间太短，起不到什么作用，但至少有时间逃跑。”

“行，那我们走吧。”徐斯绮点头道。

“别这么急着走啊，不如留下来和我聊聊，你们在里面说了什么？为什么不去参加女巫审判？”

忽然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颜九微瞬间回头，却看到女巫审判时穿着白色长袍的人，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着颜九微，漏出一点阴冷的笑意。

“你看起来有点眼熟啊，不会也是女巫吧？那可真是不行啊。”白袍人慢慢收回手，像要从怀中掏出什么物件。

“所有的女巫都该死，所以能不能请你也去死呢？”

白袍人话音刚落，竟反手从怀中抽出一把巨型镰刀，狠狠劈向颜九微。

颜九微早有准备，侧身避开那轮利刃，冷声道：“你有证据吗？凭什么说我是女巫？”

白袍人竟顺着颜九微的话，定住不动了，他歪着脑袋想了想，“我的确没有证据。所以你是女巫吗？”

白袍人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嘶哑，不过几秒种，从白袍下露出来的干瘦手臂上就浮现一层黄色，像裹上一层尸蜡。

“我当然不是，”颜九微暗自后撤半步，“我倒想问你，你又是什么人？比起我，你这种脸都藏起来的人才更可疑吧。”

“...我，”白袍人捏紧镰刀，他似乎也在迷茫，却想不起任何东西，只会反复道：“我不是，我不是女巫。是女巫的都会被杀掉的，所以我不是。”

“那你不妨把兜帽摘掉，让我们都看看你的脸。”颜九微嘴上说着挑衅的话，然而藏在身后的掌心中却蹦落几点火星。

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消除怀疑的最好办法就是直接把对方灭口，但凡白袍人露出一点不对劲的举动，她就会动手。

徐斯绮也瞬间就明白了颜九微的打算，她握紧微型手枪，拦在唐棠的面前。

白袍人右手持着镰刀，左手按着兜帽，沉默片刻，断然回绝道：“不行，我不可以露出我的脸，这是...说的，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谁说的？”颜九微步步紧逼，眸色渐暗，试探道：“要求你不能露脸的人是不是阿比盖尔？”

白袍人浑身一震，握着镰刀的手掌爆出根根分明的青筋。

“不...”他慌乱地摇着头，头上的兜帽晃出白色的虚影，隐约漏出藏在暗色中苍白的面容，略长的几缕发丝顺势滑出兜帽，搭在白色长袍上显得格外显眼。

那一瞬间，颜九微终于得以隐约窥见那人没有任何特色的五官，如果这世上有所谓的完美路人，一定就生着这副面容。

他可以是任何人，但也无法成为任何人。

颜九微分明在这人的脸上看到许多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