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衍跟在十七身后,望着面前一片苍茫的黄沙,“十七,这是什么地方?”
“没什么,就是普通的试炼。”十七昂起头,无云的烈阳还是那般灼热,就连脚下的黄沙也在冒着热气。
忽然,他就觉得喉间也开始干涸起来,声音微微发涩,“但这里很危险,你千万不要离我太远。”
“为什么?”信衍问道,“这里是沙漠吗?”
“不,”十七道:“这里是战场。”
他话音刚落,信衍便听到远处似乎有风暴在呼啸,扬起满地的沙尘,一直到铺天盖地,而它们也越来越近,最后两相撞击在一起,仿佛雷鸣般,天地都变了颜色。
“你看到了吗?那是两军交战的战场,他们将不死不休,酣战直到世界末日。”十七指着遥远的风暴中心,在无序的厮杀中,他却能看到世间秩序的韵律。
“可他们为什么要打仗?”信衍也能看到远处飞扬的黄沙,但除此以外,他看不清更多的东西。
“我不知道,”十七转过身,看向背对战场的高耸山脉,“就算我曾经通关了这个试炼,我依旧不知道为什么人类会甘愿为了一些小小的纷争就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明明是无关紧要的事,尤其是对真正站在战场的士兵来说。”
十七指着山脉道:“你知道吗?在这条山脉的另一端是这个国家的王都。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对于这个国家来说,王位却已经空缺太久了。不是说没人愿意坐上王位。”他收回手,暴露在阳光下的指尖微微发烫,“而是有太多人都想要王位了。这就是他们战争的全部理由。”
“这个国家的皇帝是意外去世的,而他并没有留下遗嘱,也没有立下太子,于是他所有儿子们,还有他的弟弟们都在争夺这个王位。你现在所能看到这两支军队,分别属于他的长子与他的幼弟。”
“他们分据而治,各自称帝,这场战争已经打了许多年,曾经这里还是植被繁茂的丰饶之所,但现在却已是黄沙遍野。”
“那一直到最后也没有分出胜负吗?”信衍问道,远处征战的士兵们越来越靠近了,兵戈之声如满地的细沙一般铺就成这个世界的底色。
他的心跳似乎也随着双方交战的声音激烈起来,没有什么会比战争更能左右人的内心,它将唤起每个人心中的情感,不管那是怯懦,杀伐,悲伤,还是快意。
这些东西混杂成一曲心音回荡在战场的上空,激昂又悲恸,它们传唱了许多年,一直酝酿成如今的模样。
“没有,”十七回答道:“一直到他们所有人都死亡,也没有分出胜负,他们都是被抛弃的战士。大家都在厮杀,但没人知道他们的国度已经灭亡了,因为就在他们进行最终决战时,他们双方的王同时被斩首了,这场战争中没有幸存者,我尝试搞清楚这个故事,但一直到最后,我都没能弄明白这场战争的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当时你的通关凭证是什么?”信衍问道。
“是虎符。”十七回答,“而且是两个半块虎符,两位王手中各持一半虎符,你也知道虎符可以调令全天下所有将士,而在那样的年代中,血统与智慧都没有兵权来得重要,得到兵权也就等于得到无上的力量,只有这样才能坐稳王位。”
“那你是在哪里找到虎符的?不会这个小型试炼的关键物品也是虎符吧。”信衍猜测道。
十七忽然蹲下身,用手掬起一捧黄沙道:“我当时也是机缘巧合才找到虎符的,那枚虎符不在任何一支军队的阵营中,而是被人暗中收集齐,埋进浅浅的黄沙中,而我其实是在走路时被它绊了一脚才发现的。”
被绊了一跤?信衍怎么也想象不出十七还会有这般模样,忍不住一边想象一遍偷笑道:“好吧。那当时的死者又是什么人?难道是被杀的皇帝?”
“不,当然不是,和你想的相差甚远。”十七站起身,任由手中的黄沙从指间滑落,“那场试炼的死者是战场上的所有人,他们为了同一个目标互相战斗,也在同一个时间死去。而这也是这个试炼最危险的地方,你遇到的每个死者都是身经百战的怪物,以大多数依赖异能的普通玩家来说,打倒一个死者就已经足够困难,更不用说你遇见的是难以计数的死者们。”
远处的战斗开始了,风声呼啸几乎盖住十七的声音。
十七拉着信衍后退一步,躲在一旁的大石头旁,“就算你可以躲在地下,飞在空中,但这种粗劣的躲避方法对死者来说一点用都没有,他们还是能找到玩家并杀掉他们。那次参加试炼的玩家大部分都在进入试炼的30分钟内就死亡了,唯一活下来的只有我和另一个玩家。而我们最终都通关了那次试炼。”
“另一个玩家?”信衍的注意很快就偏了,他揣测道:“怎么听起来,你对那个玩家的评价还挺高的,你和他还有联系吗?是我认识的玩家吗?”
十七捏了一下信衍的手,无奈道:“你怎么尽在想这种事情?”
信衍也觉得自己的问题不合时宜,而且现在还在试炼中,他也不能对十七做些什么,这种话题还是更适合在两人独处时问起,然后再佐以一点脸红心跳的惩罚,才算没有浪费这样的机会。
但现在话题既然已经被提起了,那信衍也不愿意浪费这机会,“但我想要听啊,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玩家?”
他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但现在十七的表情才算真正让他起了疑心。
十七一看就不会说谎,特别是在这种方面,他下意识地撇开了头,不让信衍去瞧他的眼睛,“我不了解他。”
信衍高深莫测地眯起眼睛,这幅情态明显就是藏着点什么,难不成十七真有秘密?
他的心中也开始酸涩起来,就像每每夏日都会期待的冰镇西瓜,但却在打开冰箱的瞬间看到已经被挖去中心的窟窿。
那一瞬间无数委屈都会涌上心头,无数不能与人道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
但他知道这些都是不可以做的,因为十七是不一样的,他不是唾手可得的物件,而是拥有无数过去的、活生生的人,如果信衍一味地痛苦于没能参与的过去,那岂不是会错失更加甜美的未来。
信衍压下心中满溢的想法,贴近十七,“你这话明显就是渣男语录啊,你不会是要对我始乱终弃吧?”他靠近了十七的脖子,将心中的念头化成一口潮湿的浊气,带着新鲜的体温拂过十七的肌肤。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始乱终弃的,你是不是疼痛文学看多了。我都说过我只有过你一个男朋友!”十七招架不住了,他微红着脸推开信衍,赌气般小声道:“真是的,我懒得和你说。”
信衍这下才终于满意了,看十七的样子,就算当初有些暧昧,现在十七喜欢的人也只有他一个。
他终于将心思放回到试炼上,探出头道:“那他们现在还要打多久?”
十七道:“根据之前试炼的规律来看,大概还要几十分钟吧,战争就会暂时结束,然后再过一个小时,战争就会被重启,因为他们是死在战场上的将士,所以他们死后的余生也全是战争,永远不会得到真正的安息。”
信衍蹙眉,忍不住道:“那这样的话也太惨了吧。”
“惨吗?”十七反问道,“我倒不这么觉得,毕竟这些死者已经没有任何思维,不知道疲倦,战斗才是他们唯一的意义。毕竟他们连人都不算是了。”
十七再次捧起一捧黄沙,任由它从指间吹落,“当然,在这些死者中,也确实有人过得凄惨,因为他们还抱有原本的记忆,却要经历反反复复的战斗、死亡与重生。”
手掌上的黄沙渐渐见了底,十七拍了拍残留在掌纹中的沙砾,“刚好风是往这个方向吹的,只要不走到它们的上风口,我们应该不太容易被发现。现在跟我过来吧,让我带你去见见那些很惨的人们。”
“好。”信衍跟了上去,好奇地张望这片荒漠,周围尽是一模一样的风景,也不知道十七是怎么做到的,在这种环境下还能找到想要的路。
当然也有可能十七就是在瞎走,因为信衍完全没有看出任何变化,他不由道:“十七,你确定你的路线没有问题吗?”
“我确定,”十七不耐烦了,“这已经是你第四次问我一模一样的问题了。我没有你这么路痴,连这种路都找不清楚,你再多说一句废话,那从明天开始,每天跑步再加10圈!”
信衍不敢多话了,跟在十七的身后默不作声地向前走。
人安静下来,动作自然也快了不少,没过一会儿十七就指着一大片石料地,“我们到了,就是这里。”
“可这里什么人都没有。”信衍张望了两眼,这里乱石嶙峋,乍一眼连个能坐的地方都没有。
十七踩上奇形怪状的石头,一手扶着山壁,“对,现在的确没有人,但等那边的战争结束后,他们就会出现了。”
“可他们来这里干什么?”信衍不解,他一步深一步浅地踩上高台,“这里看起来真不适合人待,连坐的地方都没有,这石头一看就扎屁股。”
“是啊,”十七蹲了下来,看着地面留下的刻印,“就是因为没有人会来,所以他们才会选择在这里见面,因为不会有无关的人打扰他们。而他们的见面是不被允许的。”
信衍凑近了一些,同样蹲在十七身旁,凹凸不平的石地让他东倒西歪地靠在十七的身侧。
而面前的地面上划着无数的正字。光看字形就知道分别有好几个人曾经在这里留下过痕迹。
十七点了点这些正字,“现在距离我当初进入这个试炼,已经过去了刚好400天。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能认出我。”
信衍还没来得及问他们到底是谁,这时从石块的一边突然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他心中一紧,就要掏出匕首。
然而十七却拦住他,轻声道:“没事的,不用这么紧张,应该是我说的那几位朋友。”
信衍心下稍缓,但还是没有彻底放心,他探出头,想要去瞧十七所谓的那几位朋友的真面目。
然而他却看到两具穿着盔甲的骷髅,晃荡着全身的骨骼,向着乱石堆的方向走来。
领头的那个骷髅穿着盔甲,手中撑着红色的长缨枪。猛地一抬头,黑暗空洞的眼眶中忽然就亮起两点青白的荧火。
信衍:“...!”
他瞬间缩回身,不敢置信道,“十七,那真的是你所谓的朋友?可他们都是骷髅啊?”
“骷髅怎么了?”信衍的身后响起语调诡异的声音,就像用早已腐烂的朽木来回摩擦发出的异响,伴着一串叮铃啷当的动静,它比预料中要更快地靠近了信衍。
一把莹白的手骨搭在信衍的肩上,硌得生疼,另一边尖利的指骨戳在他的脊背上,冷气森森地掠过脖颈,阴冷道:“这位小兄弟,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平白无故说我们这些可怜骷髅的坏话?”
信衍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回转身体,只见那青白的荧火立在的面前,森冷的气息一阵阵席卷全身,从指尖戳中的位置一直游走在每个角落,这种彻骨的寒意不由让他回忆起当初沉入湖底时的空茫。
仿佛灵魂都快要被完整得抽离出来,然后置于千尺寒冰之下,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慢慢他会连自己的存在都感觉不到。
信衍张开嘴,但炙热的空气依旧不能缓解他的冷,甚至让他更冷了一些,每次呼吸都能感受胸腔内无数的碎裂冰渣在不断碾合。
“好了,不要欺负他了。”十七及时地插话道,同时他的手按在另一边的肩膀上,为信衍输入无数的热意,重新温暖了这具快要冻僵的身体。
领头的骷髅也便松开手,看着十七,眼眶中的荧火滴溜溜地转,“你看上去有些眼熟啊。但我想不起来你到底是谁,不过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可是我们的地盘。”
十七轻笑道,“不,这才不是你的地盘,这里不是任何人的地盘。所以你们现在才会在这里的,不是吗?两位将军?”
“你居然连这都知道。”领头的骷髅惊讶道,虽然它语调还是一样诡异,没有任何起伏,但信衍就是觉得这具骷髅似乎高兴了起来。
它张开下颌,似乎是在笑着,但对于骷髅来说,一直保持这么夸张的表情可不太好,一声清脆的响声从下颌的连接处传来,信衍抬起头,却只看到那个骷髅托着下巴的模样。
“噗”信衍忍住了笑意,但那个骷髅却不愿意放过它自己,它保持着托着下巴的怪异模样,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那感情好啊,小子,陪我们一起坐会儿吧,我也很久没看到过活生生的人了。”
而这时它身后的另一个骷髅用肩骨顶了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