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陷入完全的漆黑,尖锐而冰冷的痛感持续却顿挫地刺入身体、麻痹神经。
他不能动弹,在这个冰冷的棺椁中。
他隐约可以听见外面的对话与呼唤。
他想要回应,但吸入的空气像是淬了毒,凝结在喉咙中,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身体在疼痛和冰冷中渐渐沉湎,外界的声音慢慢地淡去,而少女的歌声与恶龙的嘶吼,缓缓交织成一曲缠绵的乐章,是安眠曲亦或是镇魂曲。
他缓缓阖上双眼,反正眼前也是一片黑,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分别呢。
自己能不能离开这些,也不会有如何的区别。
“我”一直都不是合格的王,不然又怎么会被贵族和民众双方都厌弃,父王的选择是错的,如果在当初都能抛下这一切就好了,叔父一定会做得比“我”好,而“我”也不用劝说自己离开玛蒂尔德,杀死自己的朋友。
而这一切正是因为“我”对王权的贪欲,所以才会酿成如此恶果,如果可以的话...
圣母玛利亚在上,请您一定要洗脱“我”的罪障。
信衍的眼角流下眼泪,血一般的眼泪,他明白这些都不是他的情感,都是曾经被关在铁处女中的女王的情感,但他却怎么也无法从这种情绪中挣脱出来。
留存在他心中,那份属于亚瑟的情感似乎也冒出了头,衰败的王国与咆哮的恶龙,亚瑟的欲求与女王的爱恋,璀璨的皇冠与破旧的礼炮,日渐冷清凄凉的皇宫与永远无法逃离的高塔。
这两幅画面在他的脑中交替出现,是“我”的错吗?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原因,是因为“我”占据了王位?
信衍伸出被尖刺所拘役的双手,不顾他们会被刺得鲜血淋漓,握住胸前的那根尖刺抵在胸口。
如果“我”不在的话,是否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不管是黑龙尤里也好,爱德华也好,卡米拉也好,还是这个国家的所有人,他们都可以过上和现在截然不同的幸福生活?
信衍痛苦到无法呼吸了,“我”究竟是谁,是亚瑟还是维多利亚?
是的,这一切的根源,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你,如果你不在的话,大家都能幸福。
这个回答的人又是谁?是维多利亚还是亚瑟?
他的胸腔阵阵刺痛,是因为这份痛苦,还是因为别的。他已经完全分不清楚,也许是因为这根即将贯穿身体的尖刺。
但这样就好,“我”终于能与“我”爱着的人重逢了,不管那个人是谁。
他放松身体抬起头,望向一片漆黑的虚空,能与爱的人重逢,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啊。他看到身披铠甲的玛蒂尔德,也看到微笑着的墨林。
能在最后看到这一切,不就足够了吗?
但为什么在看到墨林时,心中总是有声音在大声疾呼:“这一切都是不对的!”
这有哪里不对?难道我,我不是...
心中的声音越来越响。
不!不是的,这不是我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人不是墨林或玛蒂尔德。我不是亚瑟,也不是维多利亚!
我叫信衍,我喜欢的人是十七才对!
信衍握着尖刺的双手猛然用力,堪堪抵住了它即将刺破胸腔的态势。
他一下子就从癔境中清醒过来,身体的疼痛也一并苏醒。
但幸好此时伤势不重,这外面还有学姐和十七,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把救自己,他只需要耐心等待。
然而现实却没有信衍想得这么乐观,他恢复神智后,铁处女内部的刺居然开始自主活动,它们以极快的速度延伸,更深地侵入他的身体!
信衍闷哼一声,双手因为疼痛而逐渐脱力,他几乎快要无法停滞住这根刺的攻势了。
里面发生的一切,站在外面的人却一概不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铁处女内部像是有黑洞一般,瞬间将信衍吸了进去。
十七不是没有试图阻止,但瞬间关上的铁门让他伸出的手落了空,他握紧空无一物的拳头,又很快松开。
颜九微惊叫一声,瞬间冲了上去扒住牢牢紧闭的铁门,同时转头质问十七,“你怎么看的?他怎么掉进去?”
十七并不作答,而是选择先拿下王权宝球。
“我问你话呢?”颜九微一把揪住十七的领子质问道。
“我不知道。”十七垂着眼眸,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颜九微,“但与其你现在质问我,不如尽快把他弄出来。”
狡兔也早已来到铁处女旁边,经过一番尝试却摇摇头道:“不行,我怎么打不开它?”
“什么?”心急的颜九微一把扔开十七,朝着狡兔咆哮道;“什么叫打不开,你之前不是已经打开过这玩意了吗?!”
狡兔也皱着眉,“你以为我故意不打开吗?!但我现在就是打不开!”在大多数时候,狡兔都不在意同伴是否能存活,毕竟更少的同伴就意味着能分到更多积分,但此刻情况却不一样。
关键道具都还在这小子手上啊!
狡兔不停在铁处女的接缝边缘来回摸索,但始终没能打开,他脸色惨白,仿佛用尽所有力气般气喘吁吁道:“不行,这玩意和刚才不一样了,它,它好像活过来了。”
“...什么叫活过来了?”颜九微抿了抿唇,“算了,没用的东西给我让开!”
徐斯绮也蹙着眉,上前一把拉出颜九微,“让我也试试吧。”
颜九微沉着脸点点头。
徐斯绮掏出枪对准铁处女上方,超出信衍身高的位置扣动扳机。
然而这包含威力的一枪却没能打碎铁处女,甚至在它的表面上连一点弹痕都没能留下。
“啧,”颜九微握紧拳头,猛然看向十七,“你就打算袖手旁观?我还以为你和这小子关系很好,没想到也是逢场作戏!”
十七正转动手中的王权宝球,眼中满是王权宝球折射出的光泽,像是完全不在意颜九微说了什么,“现在还不是我出手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请得动您老人家出手?!”颜九微越发不满。
“至少不是现在,”十七风轻云淡道:“他不会有事的,我相信他。”
“相信个屁!”颜九微话不投机半句多,大步跨向前再次拎起十七的衣领,“你还不知道他有几斤几两?!”
在这突发事件后,十七第一次看向颜九微,“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会选择相信他。”
他的眼中满是笃定,浸润在如此视线中的颜九微不自主地松开手。
“可你怎么确定他现在没事?”徐斯绮也加入对峙,“我们还有他都需要你的帮助,这不是恳求,而是你参加试炼时应履行的责任。”
“我自有办法。”十七后退一步,仿若深情般地凝视着铁处女的脸庞,就像是注视着梦中的情人,“他不会有事,这是我的承诺。”
还没等徐斯绮继续逼十七所谓的办法,唐棠突然惊叫一声,“不好!这里面有奇怪的味道,好像有毒!”
于此同时,信衍尚未意识到空气中已充满毒气,他只觉得渐渐喘不上气来,手也开始脱力,抵挡不住尖刺的突入。
怎么办?他本能地开始挣扎自救,想要唤出匕首削断这铁处女。
然而他刚冒出这一念头,手中刚出现匕首的虚影,胸前的尖刺便猛然发力,就像是有意识般,想要趁机将他捅个对穿。
信衍无法,只能再次双手紧紧扣住尖刺,抵挡攻势。
那把唤出的匕首也只能悄然落在脚边,发挥不了任何用处。
该怎么办?!信衍死死咬住嘴唇,企图让这痛楚迫使理智回归,他决不能坐以待毙!
还有什么是能派上用处?!
然而氧气的含量越来越少了,似白绫般挽住他的颈脖,越来越紧,让他无法顺利思考。
不行!要窒息了!
信衍青筋暴起,咬紧牙关,双目怒睁!
最后的意识都快要离体而出,眼前一片黑暗,隐隐显出少女的带血的轮廓。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突然脚步蹿上阵阵微风,为他带来一丝清明。
信衍一愣,他竟然无意识地使用了江祺然的异能,吹散了面前笼罩的毒烟。
那么他是否也能用这个异能脱困?
可这只是风,又能起什么作用?
突然脚步传来“叮咚”的声响,有什么东西撞上尖刺后又落了下来。
那会是什么?
恍然之间,他的脑中犹如长夜后升起的第一缕曙光,一切都豁然开朗。
那是匕首!
他心中一喜,用尽全身的力气扬起最大的风,鼓动着周身的一切,带着脚边的那把刀从下至上,一举划破铁处女!
铁质的门一下碎成两半,将包裹其中的人吐了出来。
“呼。”信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捂住眼睛。
许是因为在黑暗处待了很久,他竟有些不习惯光了,居然看到十七眼神晦暗不明地注视着他。
这一定是错觉吧。
颜九微见到信衍成功脱出,先是愣了一秒,很快冲上前狂野地薅着他的头发,“你小子不错啊!我们都没有办法打破这玩意,你是怎么做到?”
信衍回头,身后的铁处女早已粉碎成一片片,融化在空气中,他的呼吸还稍显紊乱,弯腰避开颜九微的手,嫌弃道:“学姐,别摸了,我又不是小孩。”
颜九微才不会顾忌这些,她伸长手臂狠狠按在信衍头上,“你小子都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着急,我还以为你铁定要完,没想到最后还是十七了解你,他说相信你一定可以自己出来的。”
“真的吗?”信衍也没有想到他在十七的心中居然会有这么高的评价,他有些羞涩,但还是耐不住内心的雀跃,看着十七道:“十七,你真的觉得我很厉害?”
他的眼睛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纤长的睫毛颤动着,嘴角微微扬起。
十七看着这样的他,说不出任何话来,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也像是只有几秒。
在这短暂又漫长的沉默后,十七撇开了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将王权宝球举到信衍面前,“这个还是由你来收着吧。”
“喂,等等,鸡蛋不能都放一个篮子里吧。”狡兔出言反对。
但在场没有人理睬狡兔,信衍顺势就接过王权宝球。
下一秒...
‘啊啊啊啊!’仿佛野兽濒临死亡前的叫喊,每个音节都像钻入骨缝中,使劲撬开每根骨头般,让人觉着痛苦。
是谁?是谁在哀鸣?他抬起头,却发现面前空无一人。
他正身处于暗道,面前的木门被泼上凄厉的鲜血,逐渐干涸,浸染于木纹之中。
他想要推开这扇木门,然而身体却变得透明,无声地滑进木门中。
然后他就看到...
维多利亚女王被高高地悬挂在锁链之上,连最后的哀鸣也没有力气发出了。
她望着他,即使眼眶中一片空洞,凝结的淤血糊满了脸颊,然而他却明白她正看着自己。
她张开嘴吐出一团团暗色的血液,蠕动两下嘴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毕竟她连舌头都被人连根剪去了。
信衍本该觉得害怕与伤感,然而他却连一点情感都不曾浮现,只是专注地看着面前这位曾经的女王陛下。是他太过冷漠?还是因为面前的那人已经完全不像人类,更像一块拧巴的抹布,上面还染满污渍。
他也不想这么看待女王,然而恐怕连她都在好奇为什么她还活着。
‘杀了我。’她无声地呼喊着,对着信衍,对着满房间的刑具,也对着闯入刑房的罪犯说。
信衍回头看到熟悉的罪犯们,他们像鬣狗看到猎物一拥而上,玩弄着猎物直到他们被活生生地折磨致死。
“那怎么行?您可是这个国家最为尊贵的女王陛下,我们这种下贱的人怎么敢杀了您。”
女王像提线木偶般机械地扯动嘴角,嘶哑着说:“那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若不是亲耳听到,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想象居然人类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想做什么?”罪犯笑了,眼角的精光一闪,他终于等到女王问出这个问题了,这是不是说明她终于也快要撑不住了呢?
“我们什么都不想做,只不过被关在这种地方有一点无聊罢了,我听说女王您一向体恤我们这样的贱民,所以想要和您玩一玩,打发一下这无聊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