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看着杰森身如脱兔,“邦”得一下往后大跳了四五步,直把自己退到了另一个墙角。
有点像跳跳虎。布鲁斯想。
布鲁斯当然看过《小熊□□》,尽管他作为漫画角色诞生的时间比那些动画角色早得多。
他是陪杰森看的。
杰森总是在突然的某个瞬间表现出他身上稚嫩的孩子气。
就像看动画片,杰森大部分时间对自己喜欢的东西都表现得很坦诚,他从来不会因为其他人的眼光改变自己的喜好。他执拗地在班级里其他人改口不言童年的喜好,把自己的爱好尽可能像大人靠拢时,虔诚地喜爱着那些织给孩子的梦。
“现在的孩子该学会什么?布鲁斯,我想他们不应该先于合适的年纪学到大人世界里司空见惯的一切,那是成年人的失职。他们应当从这些作品里学会一切爱和勇气,各种美好的品质——然后才能在那冰冷的现实世界里,蜷缩着保护好过去珍贵的痕迹,不必失去不必忘记,留下那颗不断散发出灼热的锡兵的心,即使它或许已经很小很小。”
不过《小熊□□》不是杰森最喜欢的作品,布鲁斯记得这个也只是因为“跳跳虎”和杰森很像。
他们都一样,自信,热忱,活力无限,善于分享自己的快乐。
杰森以前的笑总是快乐得像是只拥有了全世界喜爱的puppy,极具感染力,往往直到回过神来才能发现自己也跟着一起笑得开怀。
也许冒失冲动的这一特质也很像。杰森偶尔也会急性子,急吼吼地干下些让他事后回想起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的傻事。
不过那时他和阿弗不觉得这有什么,因为过去的时间总显得很慢,让他难得怀着希望,觉得他们可以相处的年岁还很长很长,杰森会在那些永不褪色的时光里慢慢改正学习。
他会保护好他,所以杰森的成长不必在剜心的疼痛里完成,他可以和其他人日常生活里发生的那样,平稳地度过他的青春。他们只会一晃神间才发现——原来他在不知不觉间,就长大了。
所有对未来的畅想都抵不过一场世事无常。
谁也没能想到,杰森一转眼就长成了那么大一只的样子,早早地脱胎换骨,再也不需要他去教他些什么。
在他们不知道的世界的角落里,杰森早就成为了一名卓越的大人,有了自己认可并践行着的理念,即便渴望得到父亲和导师的认可,也从未动摇他的信念。
杰森又在偷偷撇嘴了。
布鲁斯不知道其他父母看见自家出远门很久没回来,结果一回来发现大变样的孩子流露出过去的痕迹时会想些什么。
也许会嘴上嫌弃实则心里暗喜,毕竟那意味着让人心安的熟悉。
他情不自禁笑起来。
杰森从来就没有变。
“怎么,我这么说话就那么让你惊讶吗?”布鲁斯微笑地看向愈发炸毛的杰森,“来都来了,不请我喝杯茶?”
杰森一边碎碎念着“哥谭首富怎么可能差我一杯茶”,一边老实地去找了茶叶。
布鲁斯则是非常随遇而安地在杰森的书架里择了一本《安娜·卡列尼娜》,舒舒服服地窝在了杰森的小沙发上。
杰森一见到他这样就来气。
这到底是谁的安全屋!
他气鼓鼓地给布鲁斯倒了杯烫开水。
喝你的开水去,最好把你的牙全都烫掉,以后都只能喝黏糊糊的蔬菜汁,再也吃不了你的大龙虾!
什么我已经拿了茶叶,没有的事,早喝完了——不请自来的客人在我这里只能得到破开水,至于其他的,想都别想。
“布鲁斯,你想要我说些什么?”杰森单刀直入。
他可没心情和他亲爱的导师绕弯子,他很忙,还有很多事要做。
布鲁斯望进杰森警惕的眼睛。
他不能不想起他刚翻开的书本开头里举世闻名的那句话。
“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
他张了张口,最终只是问:“杰森,这么多年来,你有后悔过成为我的家人吗?”
WTF。
杰森目瞪口呆。
先于羞耻一步上泛的是震惊。
布鲁斯在他当年死后就被编辑部收回的本就不多的大部分坦率今天是限定返厂了吗?
他的坦率简直直追二战“长核落日原”的那颗原子弹,把杰森炸了个人仰马翻。
过了老半天他才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那么,成为我的家人让你感到痛苦吗?”
杰森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不,”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从不因此痛苦。”
“那你呢?”杰森反问道。
“我有让你感到骄傲吗?”
“Always。”
布鲁斯的回答来得很快,也很坚决。
他笃信得像这句话其实是某个虔诚的信徒在心底里默念了千万遍的主的真言。
杰森在心里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弥陀佛,这不过是狡猾布韦恩打出的感情牌。
可感情牌有用的原因就在于他说的每一句话,表达的每一分感情,即便有过夸大,也都是真实的。
布鲁斯确实为他感到骄傲。
这就够了。
杰森想要的从来就不多。
“那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吗?”
杰森不看布鲁斯的眼睛,他对布鲁斯总是这样,做不到像他对其他人发誓时那样理直气壮,能带着一往无前的坦诚直视对方的眼睛。
他选择盯着那杯还在缓缓荡着波纹的水:“我保证,我会全须全尾地回来的。”
“You promise?”
“I promise。”
布鲁斯干脆利落地应了:“我知道了,我答应你不会插手。”
杰森笑了。
“······好。”
才不会呢,蝙蝠侠这个坏东西。
布鲁斯·韦恩的事和我蝙蝠侠又有什么关系。
此地应禁止鲁迅强行要和周树人质壁分离的行为。
罗宾需要永远铭记的事:蝙蝠侠永远有Plan B,除了已经过去的那一次。
看来当初的放手真的给布鲁斯留下了浓厚的心理阴影。
算了,红头罩大人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他吧。
说到底千算万算,蝙蝠侠又何其无辜呢?
难道是他愿意晚来一步,眼睁睁地看着杰森死在他怀里?
难道是他用脚编出了全家福美式霸凌的狗屎剧情?
难道是他自己想要天天因为没长嘴引发家庭危机?
编剧觉得蝙蝠侠不在意自己是漫画角色的事实,觉得他会很高兴自己的故事能鼓舞到其他人。
何其傲慢的想法。
他们凭什么能认为一个父亲能在儿子被如此轻率地决定了死亡的事实面前冷静和释然?
凭什么认为他对那些他真心投注了关爱的孩子们的机械人格和惨痛命运能无动于衷?
凭什么认为他们笔下的角色就一定不会反抗他们的安排,而是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杰森知道布鲁斯知道了些什么。
也知道他知道自己知道他知道了。
杰森了解布鲁斯,他一定会做些什么,以此改变他自己这么多年来都一直在无能为力的丢人状况。
但。
一切都太晚了,布鲁斯。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无法回到从前。
你没法帮我。
这是独属于我的战争。
布鲁斯对杰森的想法心知肚明。
他熟悉杰森的目光。
倒不如说,他常常对杰森身上发生的一切有一种不真切的熟悉感。
那只被水管弹反的蝙蝠镖,杰森明显是想躲过的。
蝙蝠侠是世界顶尖的格斗大师之一,他能分别出躲避动作间细微的不同。
杰森这一次的躲避,不是因为身体的本能,而是早有预料。
可他没有躲过。
布鲁斯那个时候才没有管小丑在逼逼赖赖些什么,想来也不过是些毫无幽默感的废话——他只是紧紧地盯着杰森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
气愤的了然和抓狂的无语。
杰森无声地用眼神无差别扫射在场和不在场的每一个值得咒骂的对象。
太贱了,搞得和我菜得是自己往蝙蝠镖上撞一样。
这世界意识的脑子他妈的是个瓜蛋吧!
红头罩的逼格在哪里?提前预知的优势在哪里?我多年苦学的经验值在哪里?
被它吞了吗?
老子回来是来改变哥谭的,不是来当小丑的!没人想和这东西扯上关系!连哈莉现在都迷途知返了!
真是奇耻大辱!
杰森骂骂咧咧地做着爆炸逃生前的准备工作,没想到一转头居然见到蝙蝠侠朝他Duang了过来。
这么一大坨的冲击力果然非同凡响。
他不管他心心念念的小丑啦?
这是杰森在被蝙蝠侠的胸甲撞得脑震荡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好了,结果他再一睁眼,他喵的飞过来的又是那把蝙蝠镖。
果然,玩不起就世界重开呗。
行了,这下蝙蝠侠该按剧本走了吧。
赶紧演完这个让人尴尬的部分,这样红头罩再去找黑面具麻烦的时候就又是一个满是逼格的好汉了。
又是Duang的一下。
杰森不记得自己最后到底被那把蝙蝠镖割了多少次喉咙,也同样记不得蝙蝠侠的胸甲到底对他的头造成了多少次重击,毕竟后来的他早就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脖颈发力以减少受到的冲击力。
他只记得布鲁斯惊慌失措,压根没管小丑的死活,向他奔来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最后世界意识实在没办法,不得已强行取消了这个小小的片段,剧情才能继续进行下去。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这一周目见到布鲁斯的第一反应是摸自己的喉咙,而蝙蝠侠总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只不过他以前单纯把那种熟悉当成错觉,以为杰森的反应是他把蝙蝠侠当成了会吸人鲜血的蝙蝠妖精——谁让杰森的想象力本来就异常丰富,而“蝙蝠侠是蝙蝠妖精”这种传言在哥谭不过是老生常谈。
他真正反应过来杰森当初的动作不是小孩子的幻想,而是他真真正正受过伤害,是在提姆被泥脸伪装的杰森割喉的时候。
可杰森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伤害呢?
他那时才这么小,后来的身体检查也从未检查出这一点。
布鲁斯彻底的恍然大悟还是在那个天台。
他的潜意识甚至在看到红头罩的第一眼就意识到了他的身份,之后的一切调查都不过是在佐证他的猜想。
可直到杰森的枪抵在小丑头上的那一刻,他才彻底明白:那次深入骨髓的伤害原来是来源于他自己。
向阿尔弗雷德发誓,他这次从没想过要发射那枚蝙蝠镖。
然而杰森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很干脆地走了,没有一点留恋地走了,满是疲惫地走了。
蝙蝠侠回去救人单纯只是因为他不想让渴望离开的杰森身上徒增杀业。
生命是有重量的,无论是谁的都一样。
他们身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不需要再添上额外的负担。
更何况不是所有人都能值得一颗子弹。
也许杰森不在乎这些,可他在乎。
没人比他更知道午夜梦回之时那些因他而死的人的嘶吼有多压得人抬不起头。
在他们面前,他依旧是当年那个觉得自己犯了错的孩子,一个只能低头的忏悔者,反反复复地自责着自己的无用。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能应下他们的诅咒和祈愿去死。
哥谭还需要蝙蝠侠。
如果有一天,她不再需要这个符号,那他会很高兴能迎接自己的死亡。
杰森不一样。
他的生命还很年轻,没有和哥谭死死绑定,还有无数种选择摆在他面前——他可以拿起他的画笔,雕琢他的文字,又或者在每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留下他的足迹······他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而不是和他一样,已经放任哥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