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摆设整齐,规规矩矩摆着大量的刑具。
鞭、小刀、短匕、锯,枷锁等,上面沾满了血迹,干涸的,发黑的。
血腥气扑面而来。
地上也是蜿蜒血迹,几乎无从落脚,谁能想到万佛寺简简单单的小木屋当中居然会出现这种炼狱地。
裴沫几乎是下意识反应过来,这里是一间刑房。
“霍十。”裴沫轻唤。
男人出现在门口,跪地低首,“殿下。”
“这里是谁的刑房?”
男人低首默不作声,不准备讲这个事情,倒是有几分要慷慨就义的模样。
裴沫料到了,反问,“霍咎的,对么?”
这是霍咎的刑房,或者说——这是给霍咎上刑的刑房。
裴沫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并且占据自己的脑子所有。
明明只是从凌乱的刻刀印子当中勉强看出霍咎的表字,她却认定当初在这里受刑的就是霍咎。
自知问不出身什么了,裴沫揉揉眉心,这里血腥气冲得脑袋疼。
“你先出去吧。”
她转过身,脑中闪过戒缘的话。
——“想来,这里会有施主想要的东西。”
她想要的……
她想要逃脱命运,不会像梦境中那般走向死亡。她想要生活,不会被困在后院等待抛弃。
戒缘那和尚绝对知道什么,裴沫眯眼,要不直接找霍十绑了戒缘,拷问一下。
裴沫思忖,霍十在不远处看着,有些疑惑,殿下如今想事情和主子想事情的气质如出一辙。
若是知晓裴沫想的内容,霍十估计会以为自己主子附到殿下身上了。
“算了。”裴沫看着满屋刑具,“霍咎估计也不想再提起这里。”
女孩陈述的语气,俨然将这里当做霍咎受刑的地方,任谁都不会再想回忆自己当初受辱的模样。
她往外走,借着黑夜回到万佛寺下榻的地方。
杨柳和依依站在门口翘首以盼,见着自家小姐回来,纷纷迎上去准备给小姐洗漱。
“热汤准备好了,不过寺中简陋,不及在尚书府的时候。”杨柳担忧。
裴沫不在意,“无事,简单梳洗便可。”
稍微折腾,还未上榻,杨柳在一旁准备收拾地铺,裴沫见着情况挑眉,她不习惯身边有人,平日里月见轩也不需要人陪在外侧。
没婢女陪着时松口气的同时放任了霍咎的肆无忌惮。
“小姐,万佛寺位置高,夜间冷,多盖两层。”杨柳再拿出两层从尚书府带出来的褥子,整齐铺在上面。
裴沫躺下后,屋中隐隐约约嗅到的香火气息。
“杨柳。”
“在呢,小姐。”杨柳坐起身,随时等着裴沫的吩咐。
“屋中的香火掐了吧,闻着不舒服。”
杨柳犹豫,裴沫断香火的寓意可不太好,最后还是听从主子的意思,准备断香火。
只不过没一会她便惊讶出声:“小姐,断不了。
她用尽了办法,香火总是会莫名其妙再次燃起来。
杨柳想起自己身上可能有鬼上身,打了个寒颤,强装镇定,“寺中香火难断,小姐,需不需要找大师问一下。”
裴沫耳边传来阵阵冷气,香火的味道越发浓重,隐隐盖过屋中其他气味。
裴沫无奈道:“断不了便移到外屋去。”
移开后气味淡了,倒好不少,周围的温度随着灯烛熄灭而落下,将人冻激灵。
眼皮子逐渐落下,最后睁不开,杨柳回来的时候,裴沫呼吸已经趋于平稳。
室内平静的气氛延缓了凉粉寒冷,杨柳嘀咕:“怎么今天这么困?”
之前也爬过山,没有一日有今日这么困倦的,就像是有人按着眼皮子,鬼按眼皮子么?!
这样想着,杨柳一激灵,困意完全消失不见。
裴沫眼睛一闭一睁,面前就换了一天地,紧接着个便是无穷无尽的寒意渗进骨子里,风对着人,面对是一口古井。
里头已经干了,她难受挣扎,压着她的人放轻,松开力气,而后面对的便是一肘击,男人跳开。
风从男人身后吹来,沙子迷了眼,最后醒来的时候眼中似乎还有异物。
“小姐。”杨柳的脸怼在面前,视线终于有了焦距。
裴沫坐起身子,杨柳歪歪脑袋,见人不准备说话,去将提前准备好的热汤端出来,给裴沫漱口净面。
昨夜浓郁的香火气息已经消散了,此刻只残留清晨时寒露和翻新过泥土的气味。
“昨夜可有发生什么。”裴沫醒来的时候额角跳的疼,揽着被子缓了半盏茶的时间,等疼痛消失,她才慢吞吞下榻。
依依替裴沫更衣,眼下的青黑吸引裴沫的目光。
裴沫询问:“怎的了?”
依依困顿地眨了眨眼,迟缓摇摇头,“昨夜没有睡好,又冷又吵闹。”她睡下每一会,天就亮了。
送早膳的还是昨夜的小师父,裴沫这次亲自面对小和尚:“小师父,今日决定离开,替我多谢戒缘师父。”
她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极大的动静,接着便是戒缘和尚亲自出现在院子门口,慈眉善目双手合十对着裴沫念道:“阿弥托福,施主,缘分自有天定。”
他这话玄之又玄,裴沫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停顿两秒,而后露出一个礼貌的笑意:“大师说笑了,裴某这一生最不信的便是命数。”
裴沫带着婢女走出两步之后,步伐一顿,侧首道:“若是真有所谓天命,裴某也要好好和天命讨论一番。”
为何唯独她的遭遇如此磋磨。
“天命不公,裴某便走自己的路。”
不公,则覆天,她未亡,便会无穷无尽斗争下去。
对着女孩执着的背影,戒缘低叹一声,拈着佛珠低低诵佛号,像是妥协一般。
风仿佛柔顺了,亲昵地蹭着女孩的发丝,裴沫似有所感,抬头的瞬间,只听见万佛寺外发出巨大的动静。
她大步往外奔跑,她手捂着胸腔处的衣料,紧紧攥着,细密的疼痛冲出来,剜心挖肺,泪水受疼痛流出来,步伐越来越重。
杨柳和依依赶上来,眼见主子就要倒下,连忙扶住。
“小姐!”
“小姐!”
裴沫咬牙,熟悉的疼痛再次出现,是不是意味裴瑜使用了那个技能,失了血色的唇瓣被咬出血,就在裴沫疼痛得快要厥过去,戒缘大师踱步前来。
面对着女孩惨白的面庞低叹:“施主逆天而行……值得么?”
裴沫狼狈同时还露出一个讥讽笑,“公道从来不在服从者手中。”
她若再不争,便没机会争了。
戒缘半合眸子,眼中无悲无喜,就如同他法号——戒缘。
裴沫要昏过去前,她模糊听到戒缘道:“万事因果,蹉跎过错,皆有反义。”
倏然,脑中回忆起之前的那只木簪子,她当初触摸的时候,疼痛褪去,如今难忍便重复试试。
簪子上的花瓣只剩下两瓣,握住木簪,心脏肺腑的疼痛逐渐减弱,最后趋近于无。
有用!
还没松口气,潮水再次席卷而来,即便是握紧,依旧留着钝痛,像是酷刑,折磨人,却无性命之忧。
裴沫想起了那间刑房,她借力起身,平缓呼吸跌跌撞撞往竹林走。
“我无事,你们别跟上来。”
杨柳和依依止住步伐,眼睁睁看着裴沫走远。
裴沫到那刑房的时候,身子发软,已经全然没了力气,扶着墙喘气,闭了闭眼,脑中一片空白,手一滑不免被木牌上的倒刺刺破手掌。
手掌上的疼痛比不上心口的疼痛,她勉强甩甩手,失力倒向一边。
伤口不慎蹭到地面,流出的血液覆盖在地面发黑的血液,
“殿下,殿下!”
裴沫醒神,直冲而来的是霍十那张脸,她不适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用靠这么近!”
霍十木讷往后退,点点头,“好的殿下。”
“这里是哪里?”裴沫打量四周,转头到一半,突然感觉不对,猛的回头看向霍十。
“殿下?”霍十不明白,那张稚嫩的脸上满是犹豫和不解。
这不是霍十,或者说这不是她习惯的霍十,比起被霍咎授命跟在她身后的霍十,这个要更加年轻。
瞧着年岁不到双十。
她突然察觉,低头一看,衣料是粗布麻衣,胸前平平,再往下还有异样的感受。
“娘娘说要殿下认下表字。”
“什么表字?”裴沫下意识问。
“……君壑。”
裴沫耳边响起当初霍咎轻附在她的耳畔,低声说:“沟壑的‘壑’。”
裴沫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头询问:“你说什么?”
少年版本的霍十不明白地挠了挠头,他现在还远远比不上后来的他,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明白霍咎的意思。
他诚实回答:“殿下还有什么问题吗?”
“殿下……”
裴沫几乎是不敢相信,奔进屋中,翻找铜镜,一无所获。
霍十跟进来,不明白地挠了挠头,“殿下怎么了?”
虽然平日有时候殿下也是奇奇怪怪的,但是总不至于会着急成这样,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万佛寺里,殿下在他来之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铜镜在哪里?”裴沫转而询问霍十,清嫩的脸庞上面满是疑惑,最后听话地从怀中掏出一面小铜镜递出去。
裴沫瞪大眼睛,摸上自己的脸,镜子中瘦削的孩童也抚上自己的面,她冲着铜镜咧嘴笑,孩童也是咧嘴笑,对着铜镜蹙眉,铜镜中的孩童也照样蹙眉。
孩童隐隐有几分清俊刻在眉间,似乎对着一切都不是很满意。
对上铜镜中的自己眼睛的一瞬间,裴沫就清楚了一件事情,自己是到了五岁的霍咎身上。
五岁的霍咎……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要往下看,还没开始扒裤子,突然传出来怒吼暂停了自己的动作。
“你要干什么?”
裴沫手一顿,四下看了两眼,没有找到人,毅然决然准备“一探究竟”,随时而来的是比先前的那一句还要愤怒,还要无措的话语。
“住手,不准用我身体做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