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地说,“我父皇不是废物,他……他有用的。”
像打配合似的,另一个小一点的孩子也忽然张大嘴巴哭了起来:“我要父皇,我要父皇……”
“……”
雁迟归一手端一个,把两个小家伙都抱了起来。
先对左边的哥哥说:“我是你爹。”
哥哥:“……”
又对右边的弟弟说:“也是你爹。”
弟弟吓得打了个嗝,哭声都止住了。只是抽噎个不停,鼻涕泡也忽大忽小的鼓动着。
雁迟归笑眸问:“你们都要他是吧?”
两个孩子齐齐点头。
“那好吧。”
雁迟归说,“你们都要他,说明他还是有点用处的。”
话完,雁迟归便放下两个孩子,拿剑出门。
小姜子快跑着追了上去。
“雁儿,雁儿,你回来——”
平江王白喊了几嗓子,雁迟归硬是一声也没回他。
心下又是一阵悔。
早知如此,他就该提前让人把舒齐救出来,也免了雁迟归犯险跑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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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雁迟归悄然潜入宁檀古刹,轻身落在一座佛殿的屋顶上。
他寻了个不易察觉的角落,捡开一片瓦,勾首向殿内看去。
殿中燃着几盏微弱的烛灯,光线有些黯淡。
但他很快便锁定了目标。
舒齐背对他坐在一个蒲团上,身前是一张矮几。因其长时间静止不动,如一块木头墩子立在那里,雁迟归纳闷,也不知里面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
一个太监走了进来。
后边还跟着两名侍卫打扮的人,其中一人手里捧着个箱子。
太监走到舒齐面前,笑言道:“您今夜该上路了。”
舒齐一语不发。
太监便懒得与他费口舌,扭头示意两个侍卫上前来。
只见那箱子打开后,是一道白绫整整齐齐叠放在里面。
白绫被拿了出来,两名侍卫各持一端,在舒齐颈上缠绕了两圈,随即朝两个方向用力拉紧。
眼看都要被人活活勒死了,舒齐却仍旧稳坐着,丝毫也不反抗,可谓将“一心求死”四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雁迟归被他这个鬼样子气到。
……
窗户突然被风吹开一扇。
与此同时,佛殿内的几盏烛灯全灭了。
太监还未来得及喊人重新掌灯,便被利刃割破了喉咙。
听到血液溅出的声音,两名侍卫慌忙松开白绫,正欲拔刀自卫,却被剑柄敲晕在地上。
即便殿内的动静很小,但围守在外的士兵还是及时觉出了异常,提着灯笼破门冲了进来。
在灯笼映照下,殿内又恢复一些光亮。
舒齐此时才缓慢地转过头,望向身旁的人。
在目光触及雁迟归那张脸时,舒齐沉寂的眼中蓦然有了光,震惊而深情地睹视着对方,一点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雁侍卫……真的是你吗?”
雁迟归这会儿顾不上搭理他,只用剑斩断他手脚上的镣铐,揪着他的衣领子,原地蹿升,冲破房顶逃了出去。
因舒齐本身有些功夫,雁迟归轻功又特别好,所以带着舒齐逃命也不显得太吃力。
眨眼工夫,两人便飞出老远。
那些士兵追不上,便只能朝着他们逃跑的方向疯狂放箭。
雁迟归左臂不幸中了一箭。
但还是顺利地将舒齐救回了家里。
救回来就将人冷置了。
舒齐像小狗一般主动凑过去,想替雁迟归取出扎进手臂里的箭头,却因没有经验而被平江王提着衣襟丢出屋外,还痛骂道:“笨手笨脚,滚一边去!”
舒齐便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等着。
两个孩子见到他,立刻就缠了上去,泪汪汪地喊:“父皇,父皇——”
舒齐一手摸一个,温和地说:“以后不要叫父皇了,叫爹爹。”
两个小家伙一致露出迷惑的眼神。
哥哥道:“可、可是,里面那个叔叔也让我们喊他爹爹。”
舒齐便望了望房门,说:“都听他的。”
哥哥开动脑筋思考了一会儿,睿智地说:“你头上有好多白头发,是老爹。里面那个叔叔年轻又漂亮,是美人爹爹。”
弟弟听得快乐鼓掌:“嗯嗯!你是老爹!那个是美人爹爹!我们有两个爹爹!”
舒齐:“……”
下意识往自己头上薅了一把,舒齐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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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平江王,舒齐在做家务上没什么优势。不是在添乱,就是在添乱的路上。
才来到家里几天就急着表演厨艺,险些把厨房给烧了,他自己的脸也熏得像锅底那般黑,遭到众人嘲笑。
连两个孩子也笑他。
平江王倒是没笑,却竖起眉,拿起一根竹竿打了他一顿,险将他扫地出门。
为了站稳脚跟,舒齐努力讨好平江王,时常缀在对方身后,满脸笑容,“舅舅、舅舅”地喊,企图勾起平江王的旧时记忆,博取怜悯心。
如今他在平江王眼里,就是一根覆了霜的杂草,不中看也不中用,若不加倍巴结,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至于雁迟归……虽然不打不骂也不笑他,但就是不理睬他。
他来了这么些天,雁迟归一句话也没有跟他说过。
舒齐想得通,但还是忍不住想靠近对方。
这晚,雁迟归睡着后,舒齐无声无息地摸进了他的房间。
在榻前凝视了很久,却什么也不敢做。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探出一只手,想去摸摸对方的脸庞,可指尖还未触碰到皮肤,手便已缩了回去。
舒齐轻步离开了雁迟归的屋子。
次日见到雁迟归,他也只敢心虚地侧头躲开,害怕对上雁迟归的视线。
……
一个多月后。
某日吃午饭时,小姜子忽对雁迟归道:“雁祖宗,求你让他俩上桌吃饭吧!”
正端着碗和平江王一块儿蹲在地上扒饭的舒齐:“???”
雁迟归朝二人看了过来,平江王便立时抢白道:“不用不用,你们吃你们的,不必管我们。我们俩就爱蹲一边儿吃。”
舒齐:“……”
他才不爱蹲地上吃。
只是每次他想坐下吃的时候,平江王都会把他拽到一边,要么说凳子不够,要么说桌子太窄。
他原以为平江王有一颗“礼让”之心,便听话地照做了。每顿都把座位让给别人。
而今,饭桌分明已扩充至两倍大,凳子也新做了好几个,连小姜子和两个孩子都能大大方方坐上桌了,平江王却还拉他蹲地上。
他本来都快蹲习惯了,一开饭就自觉地端着碗夹点菜走开,不料小姜子今日猛然抖出这么一句……
舒齐到此刻才恍然大悟。
不是因为凳子不够坐,也不是因为桌子不够宽,更不是因为“礼让”,而是因为……他和平江王不配上桌。
一旦他们挤上桌去,雁迟归估计就吃得不香了。
想明白这些,舒齐不由得幽幽睹向平江王,低低说了句:“原来舅舅的地位也很堪忧啊。”
“……”
平江王嘴角抽了抽。
舒齐认清了事实,讨好平江王压根没用,取悦雁迟归才是正道。
便抬首对雁迟归说:“我和舅舅蹲着就好。要是蹲这儿影响你们吃饭了,我们就蹲外面去。只要有地方蹲,我们就很满足了。”
语气卑微得,生怕自己表现得不好,以后就连蹲着吃饭的机会都没有了。
雁迟归:“……”
平江王:“……”
小姜子:“……”
俩孩子:“……”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良久。
雁迟归默然搁下筷子,垂眸道:“我有说过不让谁上桌吃饭么?”
难得安静一回的灵芝没能守口到最后,偏在这时插了嘴:“我作证,小师兄的确没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呢,之前每次老头一上桌,他就立马放下碗筷不吃了。”
雁迟归:“……”
“我没让你说话。”
雁迟归脸色微红地瞪了灵芝一眼,遂赌气进了屋。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
平江王放下碗,走到桌前,一把掐住小姜子的后颈,粗鲁地将人拎开,并怒斥:“让你多嘴!往后你也蹲地上吃!”
小姜子:“……”
舒齐也站起身来,到雁迟归的座位上端起碗筷,往碗里夹了些菜,送进雁迟归屋里。
“你碗里的饭才吃了一半,再吃点好不好?”
舒齐端着饭菜站在榻前劝哄。
雁迟归面朝里侧躺着不应。
舒齐俯身,迟疑着拍了拍他的背:“求你了,雁归。”
雁迟归:“……”
“……你叫我什么?”
因舒齐一下子改了口,雁迟归禁不住坐起来问他。
舒齐正经道:“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总不能还叫你雁侍卫。我知道的,你原是姓楼,雁只是你的名字。我看到你父亲在信中唤你阿雁。我想,你原本的名字应该叫楼雁,或是楼雁归。”
雁迟归倏地拧住他的脖子,拉近道:“你真是会推算呢。”
舒齐近距离看着他,泪目补上一句迟来的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自你不在后,我每一天都过得痛不欲生……我总想去黄泉底下找你,找到你,亲口跟你说一句——我知错了!”
雁迟归端详着对方的满头白发,心知舒齐此刻的情态并非作伪。
也许有一天他会原谅他,但不可能是现在。
苦难是不能轻易得到宽恕的。
不止是舒齐,平江王也如此。
见雁迟归眉眼柔和了几分,舒齐情不自禁,抬唇想要吻上去。
雁迟归却一掌将他推倒在地,冷淡道:“你当我救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舒齐茫然。
雁迟归别开脸,说:“我是救你回来养孩子的。”
舒齐失落地应了声:“哦。”
然后就灰溜溜地走出去了。
……
晚上。
舒齐与平江王并排着坐在房檐下吹风纳凉。
坐的地方刚好对着雁迟归的窗户。
他们就是故意坐这儿的。
哪怕雁迟归根本不需要他们这么守着,他们也坚持这样。
于他们两个而言,那屋子里躺着的,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雁迟归悄步来到窗前时,见那二人和谐地挨坐在一起,时不时抬手指一指天上的星星,小声争论哪颗更亮。又絮絮地讨论着明天该做什么菜、该带两个孩子去哪玩儿……
所有话题,几乎全是围绕雁迟归和孩子展开。
雁迟归望着夜空中的明月,悠悠忆起楼兰意临终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背着奄奄一息的楼兰意走在沙漠里,泪水一滴一滴溅落于黄沙上。
他知道楼兰意已油尽灯枯,撑不了多久就会死去。
他不敢哭出声来。只仗着楼兰意看不见他的脸,暗暗流泪。
他怕楼兰意含恨而终,特意问对方——“要不要等等那个人,让他见您最后一面?”
楼兰意却说:“不用了。我对他已无感情,相见也无意义。”
雁迟归便懂了。
兴许在多年以前,在二人反目之时,楼兰意就对平江王死了心。
若不是因为有他的存在,楼兰意其实可以跟平江王断得干干净净。
但楼兰意犯傻留下了他。
当时适逢兰花教内忧外患,楼兰意频频积下内伤,又在此情形下强行保胎,致使身体遭受重创,落下一身病根。最终心脉俱损,回天乏术。
雁迟归一次次地幻想过,要是楼兰意没有生下他,这一生该过得有多快意。
是他这个累赘,害了楼兰意一辈子。
因此他满怀自责,恨自己来到这个世上。
可还没等他向楼兰意说一声“对不起”,楼兰意却反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