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斗转星移。
倏忽之间,已100年以后。
2119年,自白蛇从雷峰塔现世,吴青和白玉贞分开已经100年了。
青蛇的断指还没长好,但是人造超韧的仿真纤维已经接在了吴青的手指上。
痛感绵延了百年,始终消除不了,人类的止痛药,包括各类违禁药品在内对青蛇来说,全都是无效的。
而大鹏早就变成了人形,跟着吴青走遍了全世界,去寻找白蛇的踪迹。
一开始,在疫情刚刚结束后的前四分之一个21世纪的时刻,那时的吴青还十分留恋那个安逸的江南小城,而大鹏则坚持说是因为青蛇爱上了那个小姑娘陈茵。
那时,青蛇和狗子的眼前,零星绽放着2036年的新年烟花。
吴青在她身上找到了似曾相识的感觉,可他总讲不出自己为什么总想要关注陈茵的动向。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找白玉贞么,怎么半路又沉迷于观察那个小姑娘了?”
“找归找。注定遇上的人,总不是白白遇上的。”
问题是,吴青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从哪个角落找起,无解的解答,没有提示亦没有期限,是他醒着和睡着每一秒的煎熬,如同那时时刻刻钻心的钝痛,连着跳动的脉搏,无法消除,寝食难安。
伤口好疼,可他青蛇不像别的动物那样,没法大吼大叫,更没法用眼泪泄愤,他只能无声盘着,或者惊慌逃窜。
在剧痛里保持沉默,是他唯一能做的。
那种坐立难安的痛苦,不在别人身上,无法言传形容,只能安静地闭嘴 “享受”。
“你真是,没事偏给自己寻烦恼。” 大鹏那时舔着爪子,说。
“怎么,难道我整天以泪洗面,垂头丧气,我们就能熬过接下来的一整个世纪吗?”
吴青转头摸着大鹏的脑袋,墨绿色断指上的长指甲,扎得狗子的下巴处发痒。
“我总觉得,林主持当时给的那99条金光,是一年消失一条。虽然那些纸条早已被我失手泡烂,没有了。但佛祖告诉我的,我猜,那一定是——要我再等99年,才能跟白蛇再见的意思。肯定,每度过一年,那个赤条就会消失一条,只可惜,佛祖还未给我展示神迹就被我弄没了。王姐给我留个念想,是想让我有点耐心。 ”
“等一个世纪?那一直没法力,你的伤怎么办?” 狗子抬起头来,望着吴青,黑油油的眼睛,在河对岸忽闪忽闪腾空亮起金黄的烟花光芒中瞪得更圆了。
“还好只是疼一个世纪,不是更久。???我们,我跟他,还有时间。”
“白玉贞要是有点良心,就应该立刻出现在你面前,就算他笃定你们要各走各路,也要把你的法力全还给你! 凭什么要我们空等一个世纪啊?”
“他不是一心想成仙吗?我成全他?????? 他在雷峰塔里失去的法力,正好我1000年里都替他攒着了。想来,我自己留着也是荒废,没用,也怪可惜的,全都给他得了,就算弥补给他了。”
吴青一席话,说得狗子眼泪汪了起来。
“你不欠他任何!你既没耽误他修炼,更没阻止他谈情说爱变成人,还不顾安危帮着他一起水漫金山??????,该怎样你都随他去了,已经仁至义尽,所以凭什么要你来弥补啊?这不公平!!”
“这不是公平不公平的事。是我自愿的,怨不得别人。”
“你个大傻子,没有一点法力导致断了手指,只在这里鬼哭狼嚎地受罪。” 大鹏气哼哼地说,转头盯着远处的烟花。
“我早已经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 吴青说。
“那你就少在半夜的睡梦里小声地哎呦??????” 狗子继续说,“你的手疼可谁都替不了你。”
“我有哎呦出声吗?” 青蛇问。
“也就时断时续,偶尔哼哼唧唧。总是把我吵醒。”
“看你总是倒头就呼呼大睡,我以为你睡觉很香呢。以后你离我远点不就不会被吵醒了。”
“我现在可是狗子,不警觉一些,王姐凭什么派我监???,陪、陪着你啊?”
小城镇的郊区,冷寂中传来遥远又热闹的鞭炮声,回荡在山谷里,在青蛇黑色空无又深不见底的心海里溅起一圈圈金色的涟漪,别有一番滋味。
长大后陈茵人如其名,人生轨迹正如同荒野中的劲草,她初中以后就去职校了,泡在被社会渣滓浸透的染缸里,坑蒙拐骗无一不做。
陈茵不仅早早就学会了享受玩乐,在上学时候将打架喝酒更是视为家常便饭,不良少女几乎在学校里睡遍了所有男同学。后来,因为先是怀上又打掉了堂哥的孩子,他们之间的不德私情,不仅将伯母气得心梗过世,伯父更是为此丧命。
伯父咽气后,堂哥在合谋杀人犯案后惊慌中对她言听计从,陈茵怂恿堂哥拿到了伯父伯母毕生积蓄的遗产,两人一起做起了亡命之徒。
大鹏变成人形的那天,陈茵正打算逃走,吴青将她约到了两人常去的一家隐蔽咖啡馆。
吴青作为清醒的旁观者,没有丝毫介入,只是装作不知情地一直接触着“陈茵”。
“很小时候的陈茵,根本不是这样子的。不知从哪个时刻开始,她变成了现在这样。她恐怕就是那个故人。”
青蛇出门前,换好衣服,嘱咐大鹏好好看家。
“陈茵,你是不是要走了?” 两人对坐,吴青开门见山地问。
“怎么会呢?这个世界是个巨大的游乐园,我可是乐在其中啊。” 陈茵面无表情地反问,低头,嘴角汲起一支烟。
陈茵漂染着浅粉色的长发,做了银灰色的美甲。脖子上戴着米白色的丝质围巾,用以遮挡她的伯父不停挣扎时的抓痕。
“紫龙,你的伯父伯母会不会给你送行?”
青蛇根本没在怕的,他知道对方之间已被削弱压制过,暂时也不会图谋自己什么了。
“吴青,你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懂啊。”
陈茵淡定地吐出一口烟,烟气缭绕地蜿蜒钻进吴青的口鼻里,宛如紫龙之前曾多次尝试将他的意识钻进青蛇的神识里一样。
“紫龙,你从来没死,也永远不会死掉,对吧?” 吴青又问。
“青蛇,你真聪明。你可以理解为,我是因果律的杀手,死对头。我跟佛祖同在,只要祂在,我就会存在。——你是什么时候猜出我就是紫龙的?”
“你改名后我去学校接你的那次。”
“哦。你可真是难办啊。能做在这世间活到最后的妖精,我还挺佩服你的。 ” 陈茵得意地翘起二郎腿。
“说实话,我也很烦白蛇。他完全是靠着误打误撞的执念,才坚持到了现在。如果不是你跟着他,这家伙早就有幸化为芸芸众生的其中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了。”
“你这是夸哥哥,还是在骂他。”
“你听不出来么,当然是骂他了。若不是你在他身边,他早就在佛祖的转盘里轮回了1000年了。??????怎么样,做天下唯二的妖精的感觉如何?”
“我没得选。久远的,还有那些累世的记忆越来越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陈茵叼着烟,气息平静,夹着烟的食指轻轻地点着额头,似是陷入了沉思。
“你没得选,所以只能选我来祸害了。这就是我做天下唯二妖精的好处了。”
吴青冷嘲了一句。面对紫龙,他真是忍不住嗤之以鼻。
他没想到,自己竟还能有朝一日,心平气和地跟敌人坐在桌子对面喝咖啡。
“你的手指,是我还是曾老板的时候切的。如今,已这些年头了。 ” 陈茵看了一眼吴青的断指。
紫龙何尝不知道青蛇的无辜。
“托你的福,还是疼得紧,没有一时半刻平息下来的。” 青蛇用鼻子哼了一声。吴青知道他有了佛印和符咒,紫龙现在根本动不了他了。
陈茵张开鲜艳的红唇,朝吴青扑面而来的一团团烟气呛人。长大了的陈茵,长着跟陈优九成相似的五官,只不过比陈优更加年轻貌美,言行举止却是截然不同。
“这人间,真让人呆得想吐。哪怕换了这么多肉身,却还是一样地辛苦、乏味。”
“我以为,你总有一天也会想安心消磨时光。”
“我又不是没体验过那种无比平静的人生,那可不是我想要的。等到那一世结束,下一次却只会选择截然不同的方式,狠狠报复补偿回来。”陈茵的眼神里都是疲惫。
“妖精,你们之所以的存在,就是我抵抗因果的产物。如今除了你和白蛇以外,个顶个都放弃了妖精这种超脱在外的身份,只要入了凡胎肉身,一个个都变成了披着人皮的牛鬼蛇神,简直——让我恨得牙痒。我现在几乎快要全军覆没了,但是对着那位认输,是永不可能的。还好,我现在也找到了其他的方式对抗祂??????”
“我不会接受那一位强加给我的转盘人生,在随机的概率中任人把玩。我只会任凭自己的好恶选择想要附身的肉身。”陈茵的黑眼仁中晃动着烟头星点的红光。
“那位把我困住,陷于凡人的囹圄之中,而你,青蛇,你是我唯一渴望的突破口,也是我的希望。吴青,你有没有想过:等你找到白蛇后,大概率,他只会轻描淡写地告别,继而离你而去。什么修仙成佛,都是放屁一样随风飘走的痴心妄想,变成人这样省力的陷阱,为什么不跳?他白玉贞,只会头也不回地跳入轮回,对你也根本没有任何留恋,或许在内心他多少对你会有些愧疚,但并不足以阻挡他与你分道扬镳的步伐。到时你不仅拿不回法力,——噗~地一声,如烟一样,到头来,还是白白爱恨情仇一场空。他抛却过往的一切,只剩你一个妖精留在世上,孤零零地。那样,你便再也没有选择,只能回来找我,还会哭求着找我,让我把你的身体占据。”
“或许吧,我不确定。” 青蛇被狠狠戳中了心窝,却没有被他言语动摇。
吴青听着陈茵的话,这小巷角落里昏黑,街灯还未亮起,阴沉的夜风凉丝丝地从墙根吹起,他只觉眼睛酸涩却没有想哭的冲动。
“对吧,白玉贞他究竟怎么想的,你是无法确定的。”
“白蛇算个死心眼,只是,你俩的龃龉有点深,也不是同一条路子上的,注定会???”
青蛇打断了陈茵的话,“所以,这一世,是你又选了陈茵的人生去附身?然后还爱上了堂哥?”
“在哪一世,就坦然接受哪一世的欲望。我既然选了她,那么我就是陈茵。不再是曾老板了。”陈茵在烟灰缸里点掉了烟灰,“再说,堂哥他确实也是个死心眼的爱人。”
“??????”
“你也拥有过那么多情人了,肯定懂遇到个死心眼的人一点都不容易,概率极低极低,几乎为零。既然他珍惜我,我就得去珍惜他。”
“说得好像你自己是个情圣一样啊,紫龙。恐怕你并没自己想象得那么高尚神圣。”
“你要知道,困在每一具肉身里,很劳累,更何况我还没有孟婆汤去喝。现在你的手一直好不了,也是佛祖对你的惩罚。要怪,也怪不到我头上。”
“好会诡辩。”吴青接着问,“那你打算做什么,用陈茵这一世。”
“自然有我的用处。你就不必操心了。怎么,难道你现在已经反悔了?觉得白玉贞不值得了?要让我用你的身体了?”
“休想。”
“这不就得了。你想跟我走么,瞧瞧我究竟要做什么?”
“不忙,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也行,我马上就要踏上九死一生的路途了。半路遇上不测也可能,如果计划成功还好。要是不成功,又要刷新号,再寄生在别人身体里了。话说回来,我还蛮喜欢堂哥的,十分舍不得他。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们下次见面,还能不能用陈茵的脸跟你说话。你的白蛇呢,还没有半点线索吗?”
“不管怎样,我只想找到白蛇,当面问个清楚。”
“我真讨厌变成毛毛虫。你不知道吧,上次把你手指切了以后,我附身在了你旁边那结丝的黄杨尺蠖上,每死掉一次就要从头经历一遍各种生物投胎的过程,???啊,真烦恼。还好最后变成人的速度够快,只是有够折磨受罪。”
“是这样么,难怪你挺变态的。虽然你的长相很像更年轻时的陈优。”
陈茵临走前,把自己的护照留给了吴青,回头看着他说:“这世上,人海泛滥,总会有两片相似的浪花或树叶。你既然喜欢,就留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