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惹得心痛了。
最后的两百年,在白玉贞越来越无力吊住自己的生命之时,所想到的,就只有吴青了。
而直到距离出塔前的最后的一百年,白玉贞才晕晕乎乎地觉察到:只有小青,陪在左右,衷心地跟了自己500年。他们兄弟二人,还是有很多有趣的回忆的。似乎,他跟吴青在一起相处的时光,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岁月静好。
前两天,毫无征兆地,雷峰塔被天雷劈开。
白蛇身上被承受了一千年的重压,就那样突然消失了。
而他在电闪雷鸣和雷雨交加里,迎着自由挥洒的大雨,因重获新生而欣喜若狂。
但因为丧失了所有法力,他变不回人形,只能凭着本能,贴着地面,拼尽全身之力,忍着剧痛,拖着模糊不清的神智,只一心想要逃离开佛祖在雷峰塔若干方圆以内所布下的法阵。
可他发现,即便是逃开了雷峰塔的法阵,自己却发现依然无法施展法力。
不久,跑到花圃底下的白蛇,便被人给抓住了。
现在,即将变成蛇宴的白玉贞,只剩下强烈求生的原始欲望了。
而他一千年的修行,已被一千年的镇压打回原形,现在只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蛇了。
可他,一定要救自己出来。
白玉贞的心底浮现出吴青在往日面对自己的教导时,经常说起的一句话:“哥哥,我们做蛇的,生命力是最顽强的了,我才不会轻易放弃。你能坚持的,我也能坚持……..”
——“是啊,青蛇一定在等着自己吧,他一定还在坚持,我也不能放弃。”
白玉贞这样想着,便打起了精神。可是,现在他是一条普通的蛇,视力非常差,眼前是一片浓重的雾蒙蒙,静态的东西根本无法分辨,只能看清动态中的物体。
白蛇聚精会神,屏气敛息,上下左右旋转着自己的头,转换着不同的角度,制造出运动的画面,终于在脑海里拼凑出了笼子外面那个人造锁扣的构造。
白蛇将蛇尾伸出笼外,依旧是看不清,就瞄不准那个锁闩。
他用尽全力跳起来,笼子弹了起来,他在这一个瞬间,终于看清楚了。
“啪嗒”一声响,他将栓子从笼闩里弄开了。
热火朝天的灶台,喷着不绝的油烟和热气,因上菜任务繁忙而手忙脚乱、四处奔走、相互对骂的厨师们,已自顾不暇,根本就没有闲工夫,去注意蛇笼子这边的异样。
白蛇顺着厨房角落的地面爬行,上面充斥着长年沉积的油渍,以及臭鱼烂虾和下水道混合的污秽味道。
白蛇那太久未接触自然界的皮肤,娇弱不堪,刮擦着厨房地面陈年的污垢,刺痛不已。
他爬到了大厅里,在其中一桌子一个人的脚边,停了下来。
白玉贞犹豫了。
现在,只要他吞下这个婚宴在场的所有人,他就能越长越大,并且不断获得法力,再度变回那个人形的白玉贞。
自己若不忍心,不杀了他们,不变成人,他依然继续无力还击,只能再次被人们捉住,最终沦为凡人们刀下鬼和盘中餐的宿命。
他们吃我,还是我吃他们?是你死,还是我亡,这是一个明明白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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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一狠,牙一横。
白玉贞下嘴了。
白蛇以迅雷之势,风驰电掣之间,在一眨眼之内便使几个人命丧当场,他如流星一样来回在人群之间飞动,咬噬着所有试图逃脱与挣扎的凡人们。
整个宴会厅里,顿时惨叫声叠起,一些半死不活的人群,还试着逃跑。
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声哭喊,宴会厅里的所有门,都被法术封了起来,所有在内的人,都无法跑掉。
白蛇速度惊人地大快朵颐着,整个宴会厅内,也鼓噪起了妖异的声音。
如此尽情地享受食物,这还是他2000以来的头一次。
鲜血淋了满墙,天花板也被泼上了秋菊般绽放的鲜红印记,地毯很快就被一片血海淹没,变成了大红色的、黏人的沼泽。
直到今天,白蛇才看清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他还从未体会过这样极致的感觉,近乎完美的癫狂。
虽然他还未能修成神仙,可他这回终于知道,进入仙境大概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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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青本来是在江边走一步停一步。
他时不时地靠在栏杆上眺望夜景,要么就是往河里扔着一粒粒的小石子,完全是在漫步经心地游逛,想着他的心事。
而且很少变成女性的他,好不容易体会一下这种别样的心境,正拎着小包甩来甩去,以及享受着脚踩高跟鞋走路带来的乐趣呢。
忽地,他感觉到了猛烈的妖气,是冲天的妖气,正从不远处的一个酒楼内传来。
他整个人在瞬间,就被点燃了。他附近的河水一下子就翻滚了起来,随着他的心绪,波动不休。
吴青丢开了高跟鞋,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不顾自己的双脚扎在路面上有多么不适——他已对自己的双脚,毫无感知了。
青蛇忘我地奔到马路对面,而与他对过,迎面而来的汽车,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拽偏了跑道,与逆向而行的汽车相撞到了一起。
他,不,此刻依然是“她”。
她大睁着那对碧绿色的眼睛,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而她身上那件旗袍,也因为妨碍跑步,被生生撕裂到了腰际线之上。
扯坏了的裙子,上面几丝毛边在风中抚弄着她白皙修长的大腿。
而吴青现在光着的脚底板,全是黑色的,还粘着沙砾和纸屑。
她正直直地望着那个仿古样式的江南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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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酒楼二楼昏黄暧昧的逆光中,照下来一个颀长优美的黑色剪影。
那人站在楼上,冲着自己笑了一下,很快就消失了。
吴青赶紧再跑上前了几步。
全世界的声音都静止了。
只有他巨大的心跳声,漫过了运河,延伸过了地平线,一直弥散到天边星河的尽头。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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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从酒楼的大门,走出来的一个人。
他浑身上下,泛着精光的白亮,是从天上偷来的仙骨,柔美与刚劲在他身体的每一个线条之间流光溢彩,游走徘徊。
他的每寸肌肤,每处轮廓,都在书写着树的临风,水的波纹,山的坚定,月的皎洁。
这个唇边还在滴落着鲜血的男人。
是白蛇。
“小青,你怎么变成女孩子了呀?”
那一刻,微风一拂,海动,地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