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寸头男先开口问话了。
“人。你是怎么进来的?”金游绚反问他。寸头男一手抱着一个篮子,里面有一些勉强可以果腹的食物。
“我也想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他踏进来,嫌恶地看了眼供台上厚厚的一层灰,想了半天,还是把那篮子放在了地上,离金游绚有一些距离。
他在外边被天上掉下来的纸扎冥器砸了大半天,终于见到一个看上去虽然很奇怪,但是可以避避的寺庙。
结果在寺庙门口,他遇到一个奇怪的戴着面具的人不说,进来后又遇到一个和外面那家伙戴着一样面具的人。
这里的一切都很奇怪,他到这破地方估计得有大半天了,还没见过一个活人。现在突然一下蹦出个活人来,他哪能确定对方是人是鬼?
虽然她回答说自己是“人”,但他不太信。
是新人吗?金游绚看着这个男人的举动思考着。
在频道3.8的时候,那些人都只使用尖叫,没有见谁有提过食物之类的话。而这个男人刚刚说的话能感觉他像是和她一样,都是刚进入频道不久的人。
金游绚见他眼里有对她的防备,就干脆和他开门见山:“我也是莫名奇妙就进来了,这个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你来这里多久了?”
“半天左右。”寸头男秉持着多说多错的想法,能少说就少说。他也想从金游绚身上套出这里的事情。
金游绚能感觉他在等她的下一句问话,不过金游绚没有再问,因为她已经确认了这个寸头男也是从“载入通道”掉进频道里的新人。
手机相机已经照不出任何不同的东西了,相机画面定格在了纸扎百姓们在地上吃东西的模样。
唯一一处不一样的发现就是,这些纸扎百姓身上貌似有什么突兀的块状痕迹。
这个块状痕迹太模糊了,像是超低像素的块状物。
金游绚想起告示牌那里有提到“传染病”的事情,该不会告示牌上说的传染病指的就是这些块状物?这么说起来,这个好像和城外那些树身上的痕迹有点相像。
终于,还是寸头男先忍不住了。
他刚刚经过一场头脑风暴后,勉强把金游绚纳入活人行列里,试探性开口询问:“我叫靳树,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金游绚也没藏着掖着,实话实说告诉他和频道有关的事情。等说完这个大概概念后,她话题一转:“不过我也是新人,只经历过一个频道。如果想离开这里,那你就也找些什么能离开这里的线索吧。”
对付像靳树这种看上去有点刺头的人,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告诉他,他们经历相似。这种心理暗示会给对方莫名的感同身受,以此来抵消一些对方对自己的戒备心。
不过显然,靳树还是没完全相信金游绚说的话,但现在这里只有她和他是同类,所以他暂时只能按照金游绚给的提示那样做。
算是,同类。
靳树在心里这样定义道。
“我怎么称呼你?”
“金游绚。”
靳树在听到她的名字后,第一次对名字有了具象化概念。金游绚的名字给人感觉像是,喧嚣的烟花绽放在夏天藏青色的夜空中,伴随着海水的微咸和浪的泡沫。
不过他很快把这种微妙感抛之脑后。
他从蹲着的姿势变成站着。虽然没减少对金游绚的防备,但有同类能一块儿合作,或许离开这里的效率会更高。
“按你说的,找离开的线索能具象化一点吗?”
“就是找‘安全出口’的意思。每个整数频道都有安全出口,带有小数点的频道则没有‘安全出口’,要找‘逃生出口’。”金游绚一边扫视完这尊巨大佛像,一边往里走:“‘安全出口’比较抽象,我也没法和你形容。”
“我知道了。”靳树开始和金游绚一同在这个庙里找线索,虽然他还是一头雾水,但比起纠结那些他听不太懂的话,还不如动身一起帮忙。
靳树很嫌弃那些厚灰,但他一个大男人在这种时候矫情就真说不过去了。他一边掐着鼻子一边翻找他旁边的杂物堆:“对了,外面那个和你是一起来的吗?”
危蝉还没走?
金游绚以为危蝉会去找康雪怡和夏至她们。
“嗯。”她继续往寺庙里面走,大神像后面的两边墙前都摆放了三层落了厚灰的木架,木架上的神像也全都积了灰,有些有裂痕的位置生长出了蒲公英。
话说神像身上长蒲公英这点。。。还挺可爱的。
这些神像的身体总有一个部位是纸扎的,有些是头,有些是身体,有些是手,有些是莲花座,并且每尊小神像的脸部表情都和大神像的一样。不过无一例外的是,这些神像身体都有长小花,没有长草。
两边的小神像面前都有一张很长的供台,供台上是密密麻麻的燃烧剩下的香火根。可以看出来,这间护城寺之前的香火旺盛,僧人和神像都受人敬仰和爱戴。
继续往里走,是神明的裱画画像。那些画像都灰扑扑的,边缘像是被火烧过留下的痕迹,裱画中的大部分位置是凸出画面的,像是回潮天墙壁上鼓起的泡,一戳就碎。
画像上的神明的表情也和大神像的如出一辙。
这里或许之前发生过什么。
从相机里反映出来的环境可以看出,护城寺在当地是颇有声誉、受人敬仰的寺庙。但为什么在外面的时候,周围景物都失了色,只有寺庙是有颜色的?
而且刚刚进来的时候,相机里的纸扎百姓原本是纯黑白灰,它们在进入寺庙后身上稍微被染了一丁点颜色。
这又代表了什么?
还有矛盾的一点是,刚刚的画面没有显示僧人们身上有块状物,但是那些百姓的身上有。可是在城外的时候,抬棺被抬出来的却是僧人的衣物。
若是百姓们得病死去,那被抬出来的不应该是百姓们的尸体或者他们的纸扎人吗?
除非僧人也以某种方式死去了,所以抬棺出来的是僧人的衣物。
或许她现在可以返回刚刚放置棺材的地方,把所有棺材盖都开个遍,看看里面装的全是僧人衣物,还是僧人和百姓的纸扎人都有。
虽然开棺材盖掉血,但是她有彩虹糖在身,所以问题不大。
突然,外面又来人了。
靳树听到脚步声后警惕地盯着门口,金游绚也看向门口,她以为是危蝉进来了。
结果进来的人让他们同时一愣。
进来的是个年龄11、12岁左右的男孩,他长相漂亮,皮肤因为这里没有太阳的缘故所以惨白:头发被黑色金边的发带竖成高马尾,身穿黑色劲装。
一副小说里的美强惨的古装男主形象。
不过也是因为他身上的古装和那张脸的原因,让金游绚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又下。
这家伙绝对不是现代人。
绝对不是。
再者,这里所有的百姓除了僧人外,都是纸扎人,为什么他是活人模样?
难道当时这个城里的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还是有别的原因?
男孩眼睛快速扫过寺庙里的这两人后,走去了离他们比较远的地方坐下,拿出怀里的硬馒头开始啃。
他好像对寺庙的环境完全不惊讶,也不觉得疑惑。
金游绚觉得或许一会儿可以问问他有关于这里的事。
不过看这个男孩的样子,他有点不像是容易被问话的人。
再往里面走,金游绚眼前出现的一面雕塑足以让她鸡皮疙瘩再一次遍布全身。
正殿最里面的一整面墙,从天花板连接到地面为止,上面雕了几百个僧人和成千上万的百姓,它们都是立体塑性。连同刚刚金游绚见过的,还有没见过的街道全都栩栩如生雕刻在这上面。
这一幅巨大无比的雕刻作品,连和尚们的手捻、屋檐的挂铃、树的翠叶全都一刀一刀雕刻了出来,颜色鲜艳油润,没有一点儿被岁月啃食掉色的痕迹。
上面还做有大户人家的金箔殿,小姐们头上身上戴的珍珠和点翠,人们手里团扇的刺绣、手绢和服饰工艺,就连最边上街头买卖的卖艺人手艺和买卖的物件全都一清二楚。。。这就是一面体积巨大的当地文化物质遗产。
浮雕上,正中心的内容是僧人们在救济百姓,百姓们在拉扯僧人们的衣服寻求佛祖的庇护,请求菩萨保佑。周围的穷苦人家无一不拖拉拽着僧人的衣摆,这些皱褶在他们手里略显狰狞。僧人们周围被涂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色,表示他们对世人的慈悲胸怀。
这面墙的工艺美和视觉震撼并不是几句话就能概括出来的。
大概从下至上,从左到右都浏览了一遍,她才抽离出自己的情绪。
在反应过来她还在怪核频道里后,她才从作品中把自己剖离出来回味,她并不是涉身其中的百姓之一。她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在这副作品前站了多久、细看了多久。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靳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边,也同样被面前的墙所震撼。
“我靠。。。这不像是我们国家的朝代。”靳树感叹一句,他凑近这些浮雕研究,但没有用手碰。
“不是,这上面的内容大致是说护城寺的僧人们曾一度是这座城里,百姓们的信仰。传染病时期,因为一纸公告,所有人都来护城寺寻求庇护。”
但是这副墙雕只记载了到这位置的事情,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最后城里的所有人全死了?
金游绚看了眼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想的是明天一定要去堆积棺材的地方看一眼。
她虽然舍不得这副漂亮的墙雕,还想再回味一遍,但是她对坐在一旁啃馒头的男孩身份也很好奇,她想知道他是不是本地人,这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光看墙雕只能看出个大概,不能知道细节和具体内容。
她往回走,果然看到了那个男孩。
他没有吃硬馒头了,而是在闭眼休息。注意到有人接近他,他睁眼,警惕地看着她。
“你好,你愿意和我聊聊吗?”金游绚和他保持了安全距离,站在原地,蹲下身子和他搭话。
他没说话,还是警惕地看着她。
“我没有恶意,我在这里找不到出去的路。”金游绚解释道。
她希望从男孩嘴里得到些有用的线索。
男孩盯着金游绚的眼睛,过了几秒后,沙哑的不像样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嘴唇蹦出:“你要聊什么?”
“这里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金游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友善,让自己看上去不像个怪人。
“什么一个人都没有?这里到处都是人,看不到吗?”他说这话的时候,靳树也正好走回来,两人听到他这话皆是一愣。
“这里。。。都是人?”金游绚十分不确定地又问了他一遍。
“你们不是来这里祈求庇护的人?”他语气犀利了些,眼里带着若隐若现的攻击性:“从我进来开始,他们全部都在看你们。你们是外乡人?”
金游绚听了他说的这句话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很快反应过来,他们眼前所看到的场景可能完全不同!
或许,男孩看到的是以前的场景,所有城里百姓在他眼里都还活着。但是她和靳树看到的,是现在寺庙的模样。
这里空无一人,而他却说这里有人,并且这些人还都在看他们,问他们是不是外乡人。。。
“是,我是外乡人。”金游绚点头,顺着男孩的话往下说。
“我也是。”靳树没往这边来,而是站在原地点了一下头。他对自己有自知之明,他不招小孩喜欢,大部分小孩看到他就害怕他。所以他就没过来,怕耽误了金游绚的问话。
“我从没见过像你们这种打扮的外乡人。”他皱眉,眼神细细打量着金游绚和靳树身上的服饰。
“漂亮吗?”金游绚面具下的脸嘻嘻一笑,没有故意把话题往找线索那边引导,而是通过自然交流的形式,希望他能放松些警惕,和她多说一些这里的事情。
“。。。”男孩微微皱眉,眼睫毛在他眼底落下阴影:“怪。”
金游绚耸肩:“我觉得挺漂亮的。”
男孩以为金游绚是想套他近乎,眼里警惕丝毫未减。
金游绚也看出来了,因此她也没有继续浪费力气在和他的沟通上。
或许可以等到明天再继续这个话题,接下来就算继续和他对话,他也不一定会把实情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