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从治疗室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夏叔叔在联系朋友准备转学的事。安妮坐在一旁看着他为自己的事这么上心,心里暖暖的。她其实不太想转学,因为她喜欢她的语文老师。那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她其他科都很差劲,只有语文勉强过得去。语文老师说很喜欢她写的作文,经常在课上夸奖她,走过她旁边时还会爱怜的摸摸她的头。挂了电话夏叔叔对妈妈摊摊手:“现在全国学籍这块管控得有点严,最快也要等安安读完这一学期才能转学到那边去。”夏叔叔所说的那边就是他和妈妈工作的地方。妈妈皱了皱眉头,转头问她:“现在周老师已经被解职了,校方保证不会再让她回到学校了。你还想回去吗?不想的话咱们就在家待完这个学期,明年再上。”安妮并没有告诉妈妈关于王迪她们的事,她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开口道:“我没事的,可以回学校。”妈妈明显松了一口气,因为安妮知道因为她这次的事,妈妈和夏叔叔已经耽误了很多工作了。
翌日清晨,夏叔叔和妈妈亲自送她到学校。王迪看着从车上下来的她一脸不可置信。她看见王迪一行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夏叔叔及时扶住她的肩,向王迪一行人看去。几个女孩子很快移开目光,打打闹闹的走进了学校。妈妈嘱咐了她几句,目送她进了学校便和夏叔叔走了。
因为要举行周一的升旗仪式,所以周一都是没有早读课的。安妮放下书包走到操场自己的班级,站在一旁。这时一个男人走到她身旁皱眉问道:“你是哪个班的?回到自己的班级站好。”安妮抬头看着一脸冷漠的他,他太高了,无形中给她带来一种压迫感,她嗫嗫的开口,还没发出声就被王迪抢白:“项老师,她是我们班的土妮。就是因为她张老师才被抓的哦,你可要小心哦。”她那个“哦”字拖得特别长,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安妮的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又似乎要倒下去,脸上火辣辣的。被称为项老师的男人看了看发抖的安妮。眼也不抬的对王迪道:“站到你自己的位置。”随后俯身问安妮:“你是安妮?”安妮点点头,他指了指前面:“个子这么矮,站到第二排去。”安妮慢慢挪到第二排,后面的女生轻轻往后退了退,让她站到中间。她轻轻道了声谢,没得到回应。
升旗仪式结束后项老师跟随班级回到教室,王迪一行人也十分规矩。第一节便是项老师的课,他没有啰嗦,径直上了讲台打开课本。他接任的是张老师的数学课。讲课速度比张老师快得多。安妮依旧跟不上。但是他很爱板书,每一道题的详细解答方法他都一步步写出来。安妮一节课不停的在抄板书。临近下课,他突然停了笔,安妮茫然的抬头。只见他冷冷的看着她的方向,同学们也意识到突然停下的他,伴随他的目光看向她。安妮脸红得像个番茄。他放下手中的粉笔,淡淡道:“板书只是为了让你们更清楚解题过程与方法。有听不懂的可以马上提问,不需要全部抄下来。这是一种很笨的学习方法。我不希望你们课堂上的时间全部浪费在无用的笔记上。”他的话说完,下课铃声就响起了。他收回目光淡淡道了声下课。便收拾了书本走出了教室。
待他一走,全班哄然大笑。安妮把头埋得低低的。所幸下一节是语文课,安妮很轻松的度过了。课间操的时候安妮已肚子疼为由请了假。体育委员把她的名字记在本子上便下去了。安妮轻轻趴在桌上。没一会儿听到了推门声,她以为是王迪,惊跳起来,撞翻了课桌,磕到了膝盖。疼痛钻心,她弯腰捂住膝盖,又想伸手去扶起课桌。项晨修看着手足无措的她,疾步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扶起了课桌,另一只手示意她坐下。安妮呆呆的站着。项晨修浅浅道:“坐下,把裤脚挽上去。我看看伤得怎么样了?。”她一动不动,项晨修无奈,按住她的肩,让她坐到椅子上。弯下腰伸手握住她的脚踝,轻柔的把裤脚挽上去,膝盖处果然淤了一大片,可想而知,那一下撞得不轻。她身体在轻轻发抖,握着她的脚的他自然感受到了。项晨修替她把裤脚褪下来。问她:“能不能走?”这下她有了回应,点了点头。他有些头疼。虽是初次任教初中,可是他从没有见过13岁的女孩子像她这样缄默。他尽量放低自己的声音:“跟我来,我带你去医务室。”
闻言,安妮摇了摇头,察觉不妥,她才开口:“不,不用了。”声音低得似蚊子,要不是在课间操音乐空隙,项晨修绝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十分无奈的摇头,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安妮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听到了他的叹息,以为他生气了。僵持了半晌,她艰难的挪动伤脚往前走去。项晨修跟在她身后,看着瘦小的背影慢慢挪动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心头涌上一股愧疚之情。这股愧疚之情源于他在任教之前已经熟悉了全班同学的资料,可是今天早上他还是没能认出她是自己班上的学生。又源于刚才自己突然进来惊醒了她,并撞伤了脚。
到了医务室,她主动挽起了裤脚,老医生看着她的膝盖处,轻轻按压下,她疼得吸气。随后转头对项晨修道:“虽然淤血很吓人,但好在没有伤到筋骨。拿点药涂抹一下,不要剧烈运动,应该一个星期左右就好了。”闻言,安妮站起来弯腰道谢。项晨修让她坐下,自己随校医到里屋去拿药。
第三节课已经开始打铃,她率先走在前面,拖着痛脚却还是走得很快。到教室门口轻轻敲门,坐在门边的同学起身把门打开,英语老师祝老师见是她,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慢悠悠道:“敢情你是觉得把周老师弄走了就没老师敢收拾你了是吧,这上课铃都打了多久了你才来,不想学就在门口吧,也别耽误别的同学。”安妮站在原地,没等她开口叫进去她是不敢进去的。项晨修蹙了蹙好看的眉,跨到她身前冷冷道:“进去坐好。”安妮抬眼看向讲台上的祝老师,她没料到项晨修会跟在这丫头身后,不自在的拢了拢耳边的头发,淡淡对安妮道:“进来吧。”安妮绕过他走向自己的座位坐好,项晨修才抬眼看讲台上的祝老师,不轻不重地道:“打扰你上课了。”他不打算向她解释,因为不管学生出于什么原因迟到,作为一个老师都不应该用这种刺耳的话来攻击学生。
回到办公室项晨修才发现在医务室拿的药还在手中。本欲下课后给她,奈何有别的班学生来问题,解完题第三节课铃声已经打响,他也有课,只能等放学再给她。
放学后他来到班级时已不见了她的踪影。他看看手中的药,摇了摇头,走向停车场去开车。车刚刚行驶出学校,路旁挤满了学生,他慢慢挪动着车,突然在公交车站看到了她的身影,她被王迪一群人包围着,王迪的手在她的脑袋上戳着,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旁边一个没穿校服的女生抽着烟,把烟圈吐在她的脸上,手在她的脸上重重的拍着,她低着头不停往后退,直到贴到公交车站牌,无路可退了。她才轻轻抬了头。目光与车内的他汇到一起。她惊慌失措的把头低下,仿佛她才是欺凌者。王迪随着她的目光看到车里的项晨修,脸色惨白,拉了拉抽烟女生的衣角,低声说道:“我们班主任看到了,快走。”一行人匆匆跑了。留下安妮在公交车站。项晨修把车停在公交车站前,跳下车返回来找她,她愣愣的靠着站牌。他走到她身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她抬起头,两只眼里蓄满了泪水。项晨修才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他脱下外套,不顾她的反应快速的围到她纤细的腰上,拦腰把她抱上自己的车,躬身替她系上安全带。他气,又心疼。在他前半生,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子这么让人生气,这么心疼。气得忘了问她家的地址,径直把车开回了自己的小区。替她打开了车门,解了安全带,她自己蹑手蹑脚的下车。脸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她用蚊子一般的细细的声音道:“谢谢您送我回家。”他十分诧异,道:“我也住这儿。”她抬头惊讶的看着他,惹得他扬起了嘴角。他接着道:“我住一单元1502。”她更加惊讶,嘴巴甚至张开一个小口。项晨修更加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半晌她开口:“我住1503。”
两人结伴进了电梯,安妮紧紧贴着电梯内壁。项晨修突然想起了她,在他刚搬过来的那天,他被她撞到。电梯门打开,安妮率先走出电梯,项晨修看着娇小的她,像只小猫。她走到自己家门前,轻轻敲门,一个40左右的女人来开了门,满脸和蔼道:“小姐您回来了。”项晨修拿出钥匙开了自己家门。
没过一会儿就听到敲门声,他从猫眼只看到娇小的她,打开门她已经换了校服,穿着很家居的一套睡衣,未待他开口询问她的来由,她把300块钱双手递给他。脸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轻声道:“这是赔偿您的洗车费。如果不够的话,我再回去给您拿。”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说这么长的话,普通话有点蹩脚,带着浓浓的四川口音。他接过了钱,想起她的伤,让她等一会儿。他转身进了家里,几分钟出来,把手里的药交给她。她接过了药,对他道:“我回去给您拿钱。”他拉住了往回走的她,对她道:“这个是在医务室拿的药。你交在学校的费用里包含得有。不用给我钱。”
她迅速逃离开搭在他肩上的手,急促道:“谢谢您。”不等他说什么便回了自己的家。
吃过午饭,睡了一会儿午觉,阿姨来叫安妮起床她才从睡梦中醒来,眼角还挂着泪珠。阿姨问她:“您是想妈妈了吗?”安妮摇摇头,换上另一套校服出了门。
她还是选择走楼梯,她不喜欢坐电梯。像猫被关在笼子里一样,也像外婆被关在棺材里一样。
项晨修刚把车从小区开出就看到在路边等公交的她。想了想还是径直开走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