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最后一只漏网之蚁拍下后，夏南清才算是松一口气。她垂头丧气地跟着冬沉往教学楼里走，却发现门口被堵个水泄不通，似乎有人在给家长们发什么宣传册，夏南清可不想往那热闹里凑。
“要不先去宿舍里看看吧。”冬沉提议道，“我也好多年没回去了。”
“你高中时居然住宿舍？”夏南清还有点吃惊，“你跟除我……额，我们……你跟除我们之外的别人一屋睡，你不会失眠吗？”
在她的印象里，冬沉是个习惯性自我防备的人，她适合跟别人同住一屋吗？夏南清对此持怀疑态度。
“那我也得有得选啊。”冬沉无奈笑笑，“就算不适合，也要忍，毕竟大家都这样。”
走进宿舍楼后夏南清发现她的担心没有错，这多人宿舍的面积，却连冬沉现在租的那间房间的卧室都比不上，厕所不透气，走廊太狭小，没有小桌子，书堆得到处都是。
“现在还装了空调，已经比我们那时好了。”冬沉站在宿舍门外，透过门上的一小块玻璃看着里面，回忆着一切，“那时候五点四十五闹钟就会响，我记得很清楚，但我一般两点半才能睡着。”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精神衰弱应该从那时就开始了，舍友的呼噜，窗外的施工，隔壁的窃窃私语都让我无法入眠，书里不是说敏感是一种天赋吗？但它一定不适合出现在大集体里。”
“像我这种不适应环境的人，就是要被淘汰的人……听力的天才，如果出现在大集体里的话，她也一定会被淘汰。”冬沉轻声说。
“这太可怜了……每天睡三小时，那么多年。”夏南清低头，握紧了拳，“你没和你家人说过吗？没解决过这个问题吗？”
“家里人只是觉得别人都能过这种生活，为什么你不行？如果住家里，跟不上早读和晚自习的话，对我很不好。”冬沉以手轻抚门面，“不过我后来才知道，他们极力反对我走读，主要是因为我弟弟讨厌我在家里，他喜欢家里没我的氛围。也是，如果家里人够宠，谁不想当独生子呢？”
“所以他们就替他，做那个恶人喽。”
冬沉回头，又看见夏南清面色严肃。
“不过也没关系！”冬沉试着把话题调节到轻松的频率，“后来我试着学习睡眠冥想，基本能把睡眠时间调到四小时左右，那个高中多少还是撑过去了的，不然也不会有你们的出生。”
虽说一撑完就垮了，高中的压力为她种下种子，等到了大学才发现已成晚期，不过这一点，没必要说给夏南清听。
“往前走走吧。”冬沉说道，“我记得前面有个大镜子，我过去很喜欢那里。”
到了两层楼衔接处，楼梯间隙的大镜子那里，夏南清才明白为什么冬沉会爱照这玩意，这占了一面墙的镜子不知被施加了什么魔法，能把人照得很瘦很高。
冬沉看起来真的很喜欢这面镜子，她甚至少有地自信地在镜子面前转了个圈：“怎么样？哪怕是我，在里面也能照得很好看吧？”
夏南清看了眼身边的冬沉。
“是吗？我还是更喜欢真实的你。”
还是身边的造物主更可爱一些，更瘦更高又如何，那样就不像冬沉了。
夏南清看着镜子中同样被拉长的自己，好像也解开了一个过往心中的谜。
对啊，如果真的被爱的话，也不会那么焦虑，那么执着于变漂亮的。
她过去潜意识里根本就知道苏湫不爱自己。努力变优秀，变漂亮，只是在不断尝试，不断尝试自我到底要变成一个怎样的形状，才能得到你的垂怜。
其实那些都没有意义，直到现在自己的感情投射在冬沉身上，夏南清才明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世俗的指标。
而身旁的冬沉似乎同样陷于回忆里，她柔情似水地看着镜子旁边被写了各种名字的乱涂乱画，那目光所及之处却根本不在这里：“我过去早晨时换完衣服，也总和同学过来这边照一照，结果老是都错过早上宿舍关门的时间，被宿管骂。”
夏南清看着冬沉，没有接话，她往右走两步，几乎和冬沉肩挨着肩，然后措不及防，伸出一根指头戳她一下。
“呜，干嘛？”冬沉抱怨了一下。
夏南清低头看着自己指腹，感受内心里情感的流动：
“喂冬沉，你说的同学，应该不只是同学。”
“应该是你的对象吧？”
“你怎么……”冬沉明显很意外，那就说明她猜对了。
“你忘了吗？我们可是有点心灵感应的。”夏南清拿拇指指甲刮着自己的指腹，好像觉得那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情感不干净，想把它刮走，“你回忆这部分过去时的情感很强烈，我是能感觉到的。”
“咳，其实也不算是情侣。”冬沉咳嗽一声，想掩饰尴尬，“我跟你说过的我交往过的女孩，其实在她后面。这个和我一起照过镜子的女孩，充其量只能算是我暗恋过的人罢了。”
夏南清的手停住了，指甲按在手指上，不自觉地发力，差点按出印子：“额……你到底还藏了几个好妹妹啊？”
她知道自己没资格问，但她还是问了。
“就两个，没了！”冬沉知道自己没必要对夏南清解释，但她还是解释了，“这女孩是我初中到高二的同学，初中同班时我们没怎么说过话，但上了高中没想到居然还在一个班，就觉得这城市这么大，又能聚在一个班，挺有缘的，也是意外成为一起吃午饭课间一起玩的密友了。”
“我当时很孤独，可能身边的女孩只要多关心关心我，多跟我说几句话，我都能喜欢上吧……”
“后来她高二转走了，我身边彻底没了朋友，才认识到我那时候第一个交往的人，那算是后话了。”
“不过那女孩现在也和我有联系，算是我最好的朋友吧，她性格很好，虽然不在一个城市……但还是很开心，有那段友谊。”
“只有友谊吗？你都暗恋过人家。”夏南清贱兮兮地笑话冬沉。她深知自己内心里就是想挑拨离间，但她又纵容着自己这部分小小恶意的发酵。
反正冬沉现在就是不能跟别人交往，就是不能。
夏南清只是固执地认为如果冬沉现在心不放在她身上的话，对她们在这个世界里的生存肯定没好处，也不去细想这个设想放在如今还管不管用。
“确实只是友谊，那只是年少时的瞎想而已，现在想想真的很傻。”冬沉倒是表现得淡定，“不信你再来摸摸我？看能感受到的情感是什么。”
夏南清不死心地又戳了下冬沉，这次什么也没感觉到。
她又上手捂住冬沉的脸，感受到的情感还是温和的那种。
倒是脸颊本身有那么点烫，但冬沉这家伙本来就爱脸红，夏南清把它过滤掉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为冬沉真的不再喜欢那人而开心，还是在为自己执着的猜想完全错误而不爽，又或者……
“你真觉得自己那时候很傻吗？高中时的情感真的全部都没意义吗？”
夏南清可不想那样。
她知道自己的初恋失败了，失败地一塌糊涂彻彻底底，但她不想诅咒谁也不想嘲笑过去的自己，那些情感是很珍贵的，她不想重新遇见高一的自己时会大笑着嘲笑她傻，她那时本来就孤立无援，如果连长大后的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未免太可怜。
她也害怕所有的一切都会流失，不光是苏湫，她害怕就连现在“不想和冬沉分别”的困扰，也会变成一个笑话。
“我不想否定那一切。”夏南清认真地对冬沉说道，“哪怕过去再狗血，那也是属于我的一部分。”
“是啊，你很坚强。”冬沉看着走廊窗台外的教学楼，“我做不到，可能是因为我太脆弱，不那样告诉自己，我会承担不了‘自己过去的每一次动心，下场都是失败’的悲哀，我能承受的东西很有限，很少。”
她这样麻痹自己，话语里却处处体现着自己的清醒。
“走吧，夏南清，教学楼前的人散去了，我带你去看看我的教室。”
“好……”夏南清跟在冬沉身后，这次没再抢在前面走。
她只想跟冬沉身后，好好地，认真地，再把这个人看个透，像是挖掘自己的前世，以哺慰此生。
·
苏湫这一天一直都在收拾旅行前的行李，在莫名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后，开始怀疑是不是真有人在想自己。
她知道哪怕在这个世界，也有很多人喜欢自己，想念自己，但如果想着的不是真实的自己，那又有什么意义，肯定也传不到自己这里。
这世上认识真实的她的人，就那么几个人，很容易就能筛选出来。
不一会儿，她发给宁柳的那条“想我没有”的消息就得到回信：
“我在搬水果，很忙。”
“没什么事不要来打扰。”
“另外，如果这条消息是夏南清抢苏湫手机发的，那我送你一个字：滚！”
一口气发了这么多字，苏湫觉得宁柳也不是很忙。
不过这样看来确实不是她，那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不知道冬沉和夏南清，现在在干什么呢？
不过，罢了。
苏湫不想去揭晓这个谜底，无论是她俩谁想到自己，对她而言，对计划而言，都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她收拾桌子时翻到了之前废墟探险时，她和冬沉交换的那张卡，它本来早就该被扔掉，现在却被她好好保存着了。
她把卡片举起，仰头看它，阳光透过卡片，把上面女孩的形状勾勒地更为清晰。
她闭眼，轻轻地，吻了一下那张卡的表面。
“虽然我也还没出发，不过吧……”
“我想你们了，早点回来吧。”
“这个家，还是热闹一点好。”
“而且这份热闹，永远不要落幕才好。”